谢天恩自己也糊涂,到底是爱高雪兰,还是不爱高雪兰。喜欢是肯定的,很喜欢、很喜欢,否则也不能费那么大的劲把她接来,跟自己一起生活。可是,这份喜欢或者说爱,未免太浅薄了,在女儿的眼泪和苦苦相逼之下,竟然没有一点分量,轻易地就灰飞烟灭了。他的决定,不仅因为女儿的跟踪和威胁,还有他母亲的坚决反对。可是,小梅已经死了,死去的人不能代替活着的人,她再也没办法照顾自己,再找一个女人一起过日子有什么错啊?那个什么礼节的就那么重要吗?
其实谢天恩也知道,女儿谢新月不过是拿礼节做个借口,她就是不情愿爸爸再找,她怕后妈分了她的宠爱、分她的财产!可怜高雪兰一直蒙在鼓里,她还真的以为自己要去海拉尔就职,因此必须离开bj呢。也许,女儿小月把怀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像她说的那样买房搬走,把这个房子倒出来,那时候雪兰还会原谅他,听他解释,还会愿意再次跟他一起生活。这可能吗?可以吗?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太无能了?唉……
就在这个时候,高雪兰轻轻的走了进来,还穿着刚才的睡衣,脸上潮红未退,带着一点妩媚的性感。高雪兰温柔的笑着,接过痴呆呆的谢天恩手里的淋浴头,轻柔的帮他搓洗着头发。谢天恩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今后再也不会有的温存,任由泪水和泡沫一起滑过脸颊。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搂住高雪兰的纤纤细腰儿,把脸贴在高雪兰身上。他知道,内心刚烈的高雪兰一旦离开了这里,一旦知道了真相,他将永无挽回的可能。为了谢家的后代,为了死去的小梅,他只能辜负眼前这个温柔善良的女人了。
昏沉的高雪兰呼吸不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监视仪上面的血氧指数一会儿高一会低,吓得老高太太不敢挪开眼睛,紧盯屏幕不放。护士进来摇醒了高雪兰,让她保持清醒,保持自主呼吸。高雪兰张开眼睛,鼻子底下还挂着氧气,左边是两个引流袋,右边是导尿管,想动一下身子,可是自己没力气。老高太太赶紧问:“你想干啥?”“喝水,”高雪兰很虚弱,嘴唇都干巴了。“噢噢,你等着啊!”老高太太这才如梦初醒,也该拿棉花棒沾水帮女儿润润嘴唇的,可她急忘了。
老高太太把杯子的热水掺一点在凉杯里,插上吸管小心翼翼的挨近高雪兰的嘴边。高雪兰歪过去头吸了几口,停住了,喘几口气。老高太太用毛巾擦去高雪兰嘴边的水渍。看看时间,问道:“雪兰,你晚上吃点啥呀?”,高雪兰这才注意到,天有点暗下来了,自己这一觉,睡的时间有点儿长啊。想说话,但嗓子还是干痒,好像有痰,但又吐不出:“咳咳,妈,我不想吃,给你定吧?”“那我也不定了,把晌午的拿水箱上热一下,就行了。”老高太太怕浪费,高雪兰没吃的那一份食物,足够自己晚上吃的。花的都是女儿的钱,这个地方进来就出不去,现金根本用不着。好钢用在刀刃上,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除了喝水高雪兰也做不了什么,和母亲交代完就又睡了过去。脑海里还是乱七八糟的梦境,一会儿是章秀林,一会儿是谢天恩,他们都摇着手,跟自己道别,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瞬间的悲欢离合,让高雪兰忽然醒悟,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相反的,平时看着不太亲厚的父母,倒是最关爱自己的人,这是高雪兰绝对没想到的。高雪兰曾以为,父母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疼爱自己了,因为,父亲曾那么怨恨自己,母亲曾那么冷漠的对待自己。
这一天下来,老高太太好像变了个人,从前的刀子嘴收敛了起来,推诿退缩的态度也变得勇敢,敢于承担,这可能是老高太太这辈子最敢做自己的时候,变现的最有肩膀的时候。她不再害怕女儿的生或死要自己负责,她冲在前头,想要替女儿遮挡风雨。每次护士来问导流管里的液体是多少?她都准确的报出一个数字。高雪兰知道,这是老高太太在没人可以依赖的时候,爆发出来的母亲的本能。她必须学会怎么去放出液体,怎么看液体计数。那些触目惊心的带着红细胞的液体,大部分是血,还有细胞液,淋巴液,连晕血的高雪兰自己看着都害怕……
从别人关心照顾她到她关心别人、照顾别人,这是个飞速的进步。老高太太认真的学着照顾高雪兰,看到她在睡就小点声音玩手机,看她动了就问问要什么?看着把吊瓶打完了,能躺床上眯一会儿眼睛了,就把枕头放到脚那边,和高雪兰头脚相反,这样躺着能看见高雪兰的表情,知道高雪兰醒没醒,要不要什么。短短一天时间,老高太太脸瘦了,嘴角边是干瘪的燎泡,眼珠子熬的通红,腰背弯了下来,走路更慢了。
看到这样的老高太太,高雪兰觉得心疼。从来不麻烦人的高雪兰,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母亲。眼下这左捆右绑的样子,很不自由,连翻身都不能。想坐起来,也得母亲爬起来帮忙。一天没吃东西让高雪兰胃里极不舒服,导尿管插在下面,让在母亲搀扶下坐起来的高雪兰感觉别扭、刺痛。晚饭前后醒来的高雪兰,要求护士摘掉了呼吸机和监视仪,去掉了老高太太精神紧张的诱因。撤走这些机器,那就意味着高雪兰能自己喘气儿,从危险里脱离了,没啥大事儿了,老高太太这样认为。
所以在凌晨一点多钟,高雪兰醒来要求下地上卫生间的时候,老高太太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女儿说导尿管刺激坐不住,躺着尾椎骨那里太痛,那就听女儿的话进卫生间把导尿管拔了,自己尿,不也挺好的么?起码高雪兰是这样认为的,上次做子宫次切手术也是下午的时候就拔了导尿管,自己拔的,然后顺利的排尿了,这没什么难的,也没啥危险。
老高太太搀扶着拎着导流管和导尿管的高雪兰,小声问:“你行吗?”“我行,放心吧!”。面色惨白的高雪兰冒着虚汗,觉得没开房门的病房很憋闷,她伸手拉开卫生间的门,慢慢走了进去。来到马桶前,高雪兰虚弱的说:“妈,你帮我把裤子脱下来……”,可老高太太没听见,她耳背,高雪兰声音太小。满手的导流管导尿管没办法放下,高雪兰没有手帮自己脱衣服坐下。就在这时候,高雪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