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高雪兰,成了孤岛上的老鼠,不但无人可怜据说还挺可恨,茫茫人海,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高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真的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吗?还在老高太太的微信里,满嘴仁慈的劝说高雪兰,不要自我隔离,不要与人民为敌,赶紧缴械投诚,人民会考虑宽大处理之类的,云云……那种占尽上风依然不依不饶、痛打落水狗的架势,让高雪兰齿冷。你们已经赢了,高富贵复活了高家人的身份,最反对高富贵的我成了敌军,被你们全家扫地出门,追到家里痛骂还要殴打,这哪里是我跟你们隔绝?分明是你们因为我不肯跟高富贵低头,对我实施了压迫!高雪兰心中那份不甘、自卑和怨恨轮回交替,受伤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与此同时,非常可怜自己的处境:这回真的要弹尽粮绝,恐怕坚持不到下个月开资了。
因为高雪兰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所以没做这样的预算。现在高雪兰手里是真的没钱了,前两天高玲吵着要吃烤肉,那二百块钱的机动预算,都被一顿韩式烤肉吃光了。而高雪兰是家无隔夜粮的状态,她除了工资和稿酬,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以前是只有早上和中午在家里吃,所以高雪兰只准备了二斤熬粥的大米,五斤能吃炸酱面的挂面,如果晚饭也在家里吃,那点儿东西是绝对不够的。眼下的情况是,这个月的电费和网费交过了,物业管理费刚巧也交了,还不至于断网断电。可钱包里一张纸币也没有了,就剩下一些钢镚儿,还有花瓶里平时扔进去的,拿出来数一数,一共是十八块七毛。万一收水费的来抄表,高雪兰交水费的钱也不一定够,这怎么办呢?
在高雪兰看来,自己对这个难割难舍的家已经尽力了,搞得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自己的付出,在高家人眼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没有功还有罪,罪大恶极,惹得高家老老少少全家出动,对自己极尽指责。现在,这个自己为之付出恋恋不舍的家里不需要自己了,现在有了高玲,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自己这个辛苦忙碌了两年多的人,可有可无了。或者说,在这段不算太短的时间里,高雪兰除了每个月那一点儿可怜的预算,能起的作用充其量也就是个免费的保姆,而这种毫无技术性可言的活儿,谁都能干。日复一日,简单重复的操作,已经习惯到无视,换做谁都可以做这些,不一定非得是你高雪兰。在高雪兰眼里,这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一种跟父母血脉亲情的链接,那么,在自己视如肝肺的父母那里,自己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一种没被认可的深深的失落感,被放弃、被遗弃的自卑和痛苦,紧紧地攫住了高雪兰的心,她仿佛正在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慢慢的跌落下去……儿子章文太过懂事,你张嘴迟疑了两秒,他都会耐心的盘问你是为什么?生怕你身体不舒服,或者心里有什么疙瘩。远隔千里,母子连心,大都市的生活方式和工作压力,没谁比身在其中过的高雪兰更明白。章文每天下班都很晚,回到家匆匆吃一口饭,就到了洗漱睡觉的时间了。可章文不能睡,他还得跟客户联谊,跟团队通报今天的进度、明天的计划,这让高雪兰心疼不已。当父母的,哪里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本来单亲家庭的孩子,心里就脆弱,怎么忍心让他身心两般具疲?
高雪兰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一半回家照顾父母,一半留下照顾忙碌的儿子章文。可高雪兰不会分身之术,艰难的抉择之后,还是放下了年轻的章文,回了老家陪伴和照顾年迈的父母。这是因为,父母已经八十岁,去日无多,章文的日子还长着呢!高雪兰怕自己将来的某一天后悔,即便痛心疾首也看不到双亲的容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一边是自己生的人,一边是生了自己的人,你能回报给你的父母多少年?你能给他们什么?这就好像高雪兰看过的某篇文章,用红格和绿格来代表和父母团聚的日子,团聚的绿格是那么的少,而离别的红格子却鲜艳如血、触目惊心。如果把对家人的爱分为十级,那么高雪兰对儿子章文的爱足足十级,对父母的爱也同样是十级,并没有分出谁更优胜一些。
只是,父母的年纪和身体,无时无刻不是高雪兰的牵挂……高英雄是不可能回老家照顾父母的,他们夫妻俩的日子也过得很紧张,到了现在高英雄的养老保险还没交上,那是十三万啊!口挪肚攒也没有那么多,不在外面多干几年怎么办?高富贵这个黑心的狼崽子,除了坑害父母,你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他若是能把心思用在照顾父母身上,哪儿能无所事事开个屁钱都进不来的赌场,为了几个小钱儿跟父母反目成仇?二手车已经买了,高富贵就应该老老实实儿的出去趴活儿,开出租养家糊口,而不是游手好闲开赌场。可他会那么做吗?高雪兰当初就是出于这些考虑,才当仁不让回来的,现在搞成了这副样子,又是谁能未卜先知呢?现在,家人没了,儿子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被劝慰好了,不再担心了,当然不能再去打扰他。那么,自己还有谁?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地方的高雪兰有些昏昏欲睡,过度的激动和悲伤让她精疲力尽,肚子不饿,喝几口水,然后靠在扶手上,苦涩的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慢慢的浮现在脑海里,章秀林微笑着问道:“你怎么了,兰子?”高雪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窗外和屋子里,是一片黑暗……章秀林,我怎么想起了他呢?高雪兰苦笑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思绪,是啊,在这里,除了家人就是前夫章秀林了,比自己跟章文在bj相依为命,似乎好了一些。但在bj遇到什么困难,还有哥哥高英雄能伸一手,满以为回了家在父母身边,过的日子就会是幸福的,自己会非常满足的。好像从前也的确是这样的,高玲回来以后这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过于细腻的东西高雪兰不屑于记得,但那感觉还在,那就是,高玲变了,变得很陌生、很好斗,从以前那个跟自己不分你我的丫头,变得会使套路,心机很深沉了。高雪兰是欢迎高玲回来跟爷爷奶奶团聚的,毕竟是从小拉扯大的孩子,但高玲好像皮子还是高玲,瓤子被什么附体了、串窍了,灵魂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高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