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增还是不能习惯身后背着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有本事忽轻忽重,跟传说中的妖怪一样。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后脖梗发麻,曾经有过的骄傲情绪一扫而空。
如果这就是龙王的目的,真是非常成功。
也正因此,聂增很佩服金鹏堡的上官云,这位三少主对所有人都很亲切,而且胆子很大,敢将韩无仙当成普通女人对待,偶尔甚至会无伤大雅地调笑两句。
韩无仙的笑声显示她对此似乎很是受用。
上官云没有忽视沉默寡言的杀手,不知怎么的,聂增觉得自己总共没说几句话,却已将他跟龙王的复杂关系和盘托出:“龙王杀了我叔叔一家三口,早晚我会报仇。”
出乎聂增的意料,上官云听完大致经过之后竟然为龙王辩解,“他那时候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吧,同样身不由己,龙王让你杀人你能不杀吗?当年金鹏堡让龙王杀人,他也没能力拒绝。”
“不一样。”聂增气鼓鼓地说,忘记了应有的谨慎,“再身不由己,我也不会杀死不会武功的女人跟小孩。而且我打听过了,下令杀死叔叔一家的不是金鹏堡,是龙王跟他师父铁寒锋自己的主意。”
聂增忘了身边两个人的来历,他的话一点也没得到认同与共鸣。
“你还自称是杀手呢,竟然说出这种可笑的话。”韩无仙像教育不好好吃饭的小孩子一样柔声说道,“女人不需要你的同情,就算不会武功,我们一样能杀人,你要是给自己定不杀的目标,干嘛要当杀手呢?”
“你叔叔的儿子当年有十来岁吧,在金鹏堡,已经可以成为学徒练习杀人了,龙王也不算特别凶狠。”
“他们……他们还污辱了我婶婶。”聂增满脸通红,好在他们骑马走在黑夜里,没人看到他的窘态。
这三人一点也不着急,信马由缰,不像是要执行重大任务,倒像是在趁兴夜游。
“污辱?怎么污辱的?瞧不出龙王还有这种潜力。”韩无仙好奇的问,好像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上官云稍一琢磨,猜出大概情形,“这是铁寒锋会做出的事情。他曾经是我的杀手,是个人物,很早就看透杀手的虚无,一心赚钱打算安度晚年,污辱你婶婶的肯定是他。而且他杀死你叔叔一家也肯定不是私人恩怨,铁寒锋只为钱杀人,如果没人出钱,你就是当众踢他一脚,他也会忍下来。”
“龙王没说过他们是收钱杀人。”聂增小声说,心里却明白自己有多傻,龙王当然没必要无缘无故杀死一家外来的刀客,肯定是姓格不羁的叔叔得罪了什么人。
上官云似乎深陷于回忆,好一会才说:“龙王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当年初次见面时我却没有发现,真是巨大的失误。”然后他转向聂增,“龙王不说,是想让你保持对他的仇恨,仇恨是最强大的动力,他很欣赏你,希望你能成为顶尖杀手。”
聂增哑然,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你们是龙王的部下,当然替他说话。”
“不是。”两人同时否认。
韩无仙的长发在聂增后脖颈上掠过,“世上还没人能让我韩无仙当部下,我跟龙王联手除灭晓月堂叛徒,之后各走各路,他若是想独占金鹏堡,我们就是敌人。”
上官云呵呵笑道:“我跟龙王更是你死我活,谁想抢占金鹏堡,都是我的敌人。”
韩无仙微微一扭头,她的笑容在黑夜中更增神秘与妩媚,“能跟敌人并驾齐驱、有说有笑,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哈哈,其实咱们不一定非做敌人不可。”
“抢回金鹏堡是我一辈子的目标,可不能说放手就放手。”
“想要金鹏堡不定非得抢,堡里正缺一位合适的女主人,堂主若肯下嫁,岂不是皆大欢喜?嗯,除了龙王。”
韩无仙咯咯地笑起来,没有一点怒意,“你是在替自己还是替你老子求婚?”
上官云正色说:“在下相貌粗陋、武功低微,头顶一个有名无实的王号,怎么敢委屈美若天仙、神功盖世的韩堂主?金鹏堡的女主人自然是独步王夫人。”
聂增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他在想自己的心事,几乎没注意另外两人在说什么。
韩无仙梳理长发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似乎在认真思考上官云的建议,“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你回去问问,独步王若是真有此意,就让他当众求婚,从此他专管金鹏堡里的女人,我管杀手,以后我俩的孩子继承王号与石堡。至于你吗,别怪后娘心狠,就在小宛国好好待着,永远别回家了,我偶尔会去看你一次,咱们也生一个儿子,让他继承你的王位。”
上官云做出抚掌大笑,“堂主爽快,我没问题,独步王恐怕没有我想得开。”
“那你就回去把你老子暗杀了,自己当独步王,再来娶我。”
“我没这个本事,独步王武功不说是天下第一,也是西域顶尖,身边又有青面护卫,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胆小鬼,有我帮忙,你还怕杀不死独步王?”韩无仙出言责备的时候语气更加温柔,已经到了发腻的程度。
聂增已经没办法装作听不到,插口转移话题,“独步王和龙王谁更厉害?”
“独步王。”上官云毫不犹豫的回答,“龙王很厉害,但他忙于争霸,练功的时间太少,远远比不上独步王。”
“龙王在刀林剑雨中练功。”这回换聂增替龙王辩解。实践出高手,这是他从传功教师胡士宁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这是一个阶段,就像你要面对木桩劈刀,过了这个阶段你就得学点别的,龙王经历过的刀林剑雨不到独步王的两成,这更证明他不是对手。”
“好了。”韩无仙伸了个懒腰,“我嗅到晓月堂弟子的味道了,云王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吧。”
望着远处的营地,上官云由衷赞叹,“堂主秘术果然出神入化。没错,金鹏杀手报告说,这里连续两天夜里都有异常,闯入者的手法很像晓月堂。”
韩无仙眺望了一会,突然从藤椅上跳到地面,跃入草丛,很快又像大鸟一样飞起。
聂增目瞪口呆,“我就知道她会走路。”
“能背着晓月堂堂主,你应该感到幸运。”上官云显出一丝艳羡。
“你怎么不主动请缨?”
“我老喽。”三十几岁的上官云纵身跳起,跟在韩无仙身后,轻功路数虽然不同,却也是高手。
两匹马都留给了聂增,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但还是将坐骑栓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钻进草丛,追赶韩无仙和上官云。
他没学过花哨的轻功,老老实实地弯腰贴地前行,在他看来,韩无仙跳跃式的轻功过于醒目,上官云分花拂柳般的功夫也有点张扬,不像是金鹏杀手的风格。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的轻功都比少年杀手厉害得多,距离越落越远,谁也没将聂增的保护当回事。
“我不是看马的。”聂增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调转方向直奔营地而去。越靠近巡逻士兵越多,他都成功躲开,信心渐长,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对晓月堂的了解少得可怜,在陌生的地域中更是找不到线索。
线索自己来了。
聂增攀上营栅,跳到里面贴边潜行,没走多远就听到远处有人喊“刺客”,大概是韩无仙和上官云暴露了,聂增无声地哼了一下:杀手的原则之一是绝不要搭救暴露的伙伴,那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他继续前行,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跳出营地,慌张得像是被猎人追捕的兔子,其实身后根本没有人。
这肯定不是晓月堂弟子,聂增没有停下脚步。
营地里越来越乱,聂增放慢速度,正考虑是不是应该撤离,七八个人举着火把走来,其中一人看身形像是女子。
聂增心中一动,晓月堂弟子不都是女人吗?
这些人对营栅更感兴趣,有人说道:“就是这儿,还有两处地方,都派人去了,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巡逻士兵没敢吱声,现在想来没准就是刺客。”
“蠢货。”看着像女子的人其实是男的,“看见异常竟然不上报,你们还是近侍军吗?”
另外几人低下头,一人小声回道:“因为那个东西爬的速度很慢,不像是人类,他们以为是老汗王……”
“闭嘴!”那人斥道,举着火把靠近营栅,“肯定有人在搞鬼……”
话音未落,营栅突然燃烧起来,火势猛烈,险些将执火把者的衣裳点着。
众人纷纷后退,一个声音大声叫道:“那是字,四个字,写的什么?”
头目扔掉火把,吓得腿都软了,抬头看了一眼,顺口读道:“黑马将亡。”
士兵们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转身就跑,嘴里大叫大嚷,这回全是北庭话,聂增一句也听不懂。
只剩下头目呆若木鸡,好一会才叫道:“假的,这是假……”
聂增加速冲过去,他认出这人是谁,打算抓一名俘虏。
头目正是近侍军的几名萨满之一,聂增远远望见过,虽然不认得相貌,却记得满身羽毛。
萨满不会武功,聂增用刀柄砸在他的后脑上,不待对方倒下就抱在怀里。
有刀悄无声息地袭来。
聂增推开俘虏,拔刀格挡,心却怦怦直跳,这还是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虽然从成为杀手学徒那一天就已做好准备,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与恐惧。
偷袭者黑衣蒙面,一刀快似一刀,聂增失去先机,只能勉强支撑,心中越来越惊,这人的刀法跟自己似乎一路。
营栅之上传来一个声音,“走吧。”
蒙面人似乎非要打败聂增,但是许多士兵正纷纷赶来观看“神迹”,明显此地不宜久留,蒙面人终是纵身一跃,只两跳就到了营栅顶部,留下一句话,“你刀法不错嘛。”
聂增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了,心中气不打一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