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结束了黑夜的喧嚣,北城尚未开始白昼的忙碌,秋曰的明月高悬空中,看样子即使太阳升起,它也不会轻易落下。
上官飞回头望了一眼黎明前暗昧的城市,发出预言式的感慨,“今天,整个璧玉城将陷入疯狂。”
木老头举起长剑,在上官飞头上打了一下,“你被耗子精附体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是想让璧玉城归晓月堂吗?以后不准你再提‘疯’字。”
上官飞在母亲身边生活了几天,刚刚找回一点旧曰的感觉,向木老头怒目而视,然后就这么消耗光了,揉着额头,笑嘻嘻地说:“我是说孟家被盗的消息一传开……我敢保证就算金鹏堡今天倒了,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关注,璧玉城的人啊,对金钱总是更感兴趣。”
“那也不吉利,消息要是今天传开,咱们可就倒霉了,孟二怎么也得坚持个五六天。”
“是是,我说错了。”上官飞兴致尽失,心想等我当上独步王……可他马上又想起未来的独步王只剩下一个空壳,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旧曰荣光,于是变得没精打采,“不用五六天,四天就够了,到时龙王就会接手。”
一队长长的车队从璧玉城西门蜿蜒而出,本来还不到城门开放的时候,但是孟家的车队拥有特权。
除了规模庞大,整个车队看上去十分正常,孟家的老管事段子华亲自带队,保镖、杂役一应俱全,最前方甚至有金鹏旗开路。
从南城也出来几支小驼队,他们交很少一点钱,就能跟在孟家车队后面,享受最高等级的安全措施,这笔钱通常归带队人所有,段子华这次却拒绝了,“今非昔比,西域没有安全的地段了,前些天我刚遭劫,你们想跟队我不反对,但我不收钱,也不保证安全。”
如果连孟家的货物都不能保证安全,小股驼队更无力自保,所以他们还是自愿依附,“战争就要开始了,多跑一趟是一趟啊。”这是许多商主的说辞。
木老头等人就是其中一支驼队雇用的“保镖”,他们真正想保护的其实是孟家车队。
屠狗紧紧跟在木老头身边,用惯了刀之后,他将拐杖彻底扔在了南城,可昨晚那次任务带来的兴奋仍在心头缠绕,挥之不去,“你说咱们是不是动手太早了?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尸体,到时候……会不会追出来啊。”
“跟你说过多少遍,屁大的事别总说来说去,当心隔墙有耳。”木老头不耐烦地教导,“再说这一招叫做声东击西,金鹏堡忙着调查死因,就关注不到别的事了。”
“会好用吗?”
“怎么,你不相信我?龙王让你听我命令,就是觉得我比你聪明……”
屠狗小声嘀咕,“龙王说不准你杀人,可没说让我听你命令。”
木老头听到耳里,“哈,看来你是不服气喽,一个时辰之前是谁制定了整个计划?是谁以身示范带着老狗进入菩提园?又是谁安慰哆哆嗦嗦、屁滚尿流的老笨蛋?”
“你骂我一顿、打我三下,可没安慰过我,而且我也没哆嗦,更没屁滚尿流。”
两人为这点事争执不下,上官飞躲得远远的,这两人特征太明显,易容都掩饰不住,还是假装不认识的好,他自己这回没装成女人,却画得又黑又丑,不留一丝本来面目。
铁玲珑骑马从两个老头中间穿过,一言不发。
“她什么意思?”
“没礼貌……”
铁玲珑径直来到上官飞身边,小声问:“你确认那些人都是金鹏杀手?”
“错不了。”上官飞用更低的声音回答,“我还认识其中一个人,母亲打听过,他们都是半山杀手,其中许多人是今年年初才从石堡退出的。”
在金鹏堡,杀手一旦度过巅峰时期,不管年龄大小都是“老杀手”,只有三条路可走:留在堡内混个职位,比如杀手师父;领取菲薄的酬劳慢慢等死,住在山上,被称为“半山杀手”;退出石堡自谋生路,加入流浪刀客与强盗的队伍。
“年初?”铁玲珑皱起眉头,“这么说只是巧合,跟咱们没有关系?”
“巧合,肯定是巧合。”
铁玲珑希望自己能有龙王的本事,一眼看穿迷雾,但她摸不着头脑,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聂增不见踪影,众人当中只有他隐藏得最好。
天亮了,璧玉城在视线中渐渐萎缩,木老头又望了一眼,长叹一声,“唉,我的婆娘还留在璧玉城,希望她别死得太惨。”
屠狗没听出其中的期盼之意,还以为木老头是在担心,“我觉得不会,韩堂主很聪明,没有龙王帮忙,她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疯子的想法,你永远琢磨不透。”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太快,屠狗一直忐忑地等待城里的消息追上来,身后一有马蹄声响,他就紧张地回头张望,可是整天都安静无事,连挟带寒意的秋风似乎也停止了。
晚上在帐篷里休息的时候,木老头突然来了一句,“我有不祥之感。”
“什么?”屠狗觉得不会有好事,可还是忍不住发问。
“假孟玉尊的鬼魂今晚可能会来找你。”
木老头蒙头大睡,剩下屠狗心惊肉跳了半个晚上,直到又要天亮才小睡一会,刚闭眼就梦到了那个大胖子,这不是屠狗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暗杀毫无防备甚至不会武功的人,在梦中,假孟玉尊睁开双眼,与他展开不懈的搏斗。
屠狗正在梦中纠缠不清,突然感到一阵警觉,腾地坐起身,随手将刀拔出半截。
木老头跳出几步,手里握着长剑,“还行,不算太笨,够资格行走江湖。起床,出发喽。”
这天中午,屠狗既担心又盼望的消息终于传来。
一百名金鹏军从璧玉城方向疾速驰到,拦下车队,要求所有人立刻调头回城,眨眼间,孟玉尊病故的消息传遍整支队伍。
屠狗茫然不解,“病故?这算怎么回事?”
“死亡也是一种病。”木老头深沉地说,随后改回正常腔调,“笨蛋,独步王在安抚人心,然后暗中查找真凶——就是你——嗯,只来一百士兵,这说明我的计策成功了,金鹏堡还没有发现这支车队的重要。”
“可金鹏军要咱们调头啊。”
“别急,看那个段子华的本事。”
段子华嚎啕大哭,当场跪下,冲着璧玉城的方向磕得头破血流,连金鹏军头目都上来搀扶,不过说到调头回城,段子华严辞拒绝,“这是孟家的规矩,货物出城,不到目的地就不能回头,老主病逝,我再来这么一出,不是给孟家填堵嘛。”
双方僵持住了,木老头等得厌烦,甚至提议大开杀戒,可其他人都不同意,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
一个时辰之后,孟家的人到了,传来新家长孟明恕的命令,“家逢巨变,生意为重,令段子华迅速送货,事毕即刻返城。”
金鹏军似乎也得到了某些命令,不再坚持调头,但他们留了下来,傍晚宿营之后,开始询问车队中每个人的来历。
木老头的矮小和铁玲珑的绿眼珠怎么也掩饰不住,因此受到最多的盘问。
铁玲珑骄傲地拒绝回答一切问题,不过在表现“高高在上”这方面,她可比不上木老头。
木老头盘腿坐在马鞍上,手里握着未出鞘的长剑,在身前划了半圈,“我宣布,一剑之内是北庭的土地,擅入者杀。”
“你是北庭人?”
“正宗北庭人,是你家主子的主子。”
金鹏军士兵愤怒地围上来,却没有人进入一剑之内,“我认得你,你是木老头,龙王的部下。”
“那又怎么样,独步王和龙王都没说要开战,你想先动手吗?”
金鹏堡与龙军目前正处于暧昧含糊的状态,战和未定,普通士兵无所适从。
驼队头目走来,掏出凭证,声称木老头等人都是为通天关北庭军做事,化解了一场小风波,不过在这之后,龙王的几名部下都遭到监视,只有聂增避过了关注,混在普通刀客当中一点也不显眼。
对上官飞来说,接下来的路程最难熬,生怕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认出真实身份,目光在金鹏军士兵当中扫来扫去,觉得每个人都像是杀手假扮的。
离开璧玉城的第三天傍晚,车队遇到大麻烦,一支上千人的军队从通天关迎上来,声称奉命护送车队。
上官飞吓坏了,顾不上避嫌,将木老头、屠狗、铁玲珑召到自己的帐篷里,“糟了,还有一天时间才能到达约定地点,北庭军这就赶上来了,一百名金鹏军无足轻重,这可是一千多名骑兵啊。”
“区区一千骑兵而已,龙王振臂一呼,随便都能来召来几倍于此的军队,怕什么,把兵器磨得锋利一点,明天就可以开荤啦。”木老头兴奋不已,“咱们的任务就是盯住金鹏军中的几个重点人物,别让他们跑了。”
屠狗和铁玲珑都同意木老头的观点,上官飞稍感安心,但他打定主意,明天两军混战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保住自己的姓命,他为龙王做的够多了,用不着再抢功劳。
出城第四天,上官飞一整天心事惴惴,一会盯着金鹏军和北庭骑兵,一会眺望南部荒野,其他几人,包括屠狗在内,无不摩拳擦掌,准备一场激烈的战斗。
结果龙王的军队没有按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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