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女站稳脚步,示意韩芬不必紧张,没有直接走到野马面前,而是朝向右手边的大批晓月堂弟子,目光平静地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用罕见的轻缓声音说:“凝血定脑丸的解药配方已经有了。”
对数十名幸存的得意楼弟子来说,凝血定脑丸是一个陌生而无意义的词汇,占据人数一半以上的晓月堂弟子却无不惊喜万分,就连野马也暂时收敛杀气,转身听荷女说话。
晓月堂擅长秘术与丹药,就连巩固弟子的忠诚也离不开这两样,凝血定脑丸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工具,该药由数十种奇花异草和一块活人血肉混制而成,服食者必须定期领受解药,以此为要挟,堂主能够长久控制弟子们的行为,不用担心她们的背叛。
因此,当数十年来唯一背叛发生的时候,韩无仙也就完全没有防备。
荷女囚禁了堂主,在很短的时间就找出解药配方,利用韩无仙的血肉制出一批,由此顺利掌控了大多数弟子。
这种掌控的力度自然比韩无仙还要脆弱,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与猜忌,荷女甚至不肯继承堂主的位置,并向全体弟子承诺,她会找出彻底的解药,让所有人不用再担心凝血定脑丸的威胁。
荷女自己也服食过凝血定脑丸,因此她的承诺得到许多人的相信,当她说“解药配方已经有了”,晓月堂弟子都明白她指的不是定期解药,而是永久解药。
没人喜欢被艹控的感觉,即使处于半疯状态、对死亡毫无畏惧的晓月堂弟子,也向往自由自在。
可现在的御众师会给他们永久解药吗?
荷女与晓月堂弟子从来就没有建立起牢固的互信关系,每到遇到危机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躲避本门弟子,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正是她开创了囚禁堂主的先例,难保不会有人模仿。
在这之前,那些从小就在晓月堂受训的弟子们,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堂主的命令,更不用说反叛。
荷女看着这群她依赖却不信任的人,缓缓吐出几个人名:“韩芝、韩落、韩芒、韩茼。”
没人应声,弟子们互相看看,有人说:“她们四个都死了。”
“想必也是这样,她们更喜欢制药而不是武功,估计一开始就死在你们的剑下,解药配方就是她们发现的。”
知道配方的人竟然被杀死了,众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后悔,有人以为御众师是在用这种讽刺的方式报复大家,也有几个聪明人,立刻走出人群,跪在荷女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这几个人提醒了所有人,于是晓月堂弟子成片跪下。
其中一些人是在韩无仙被囚禁之后加入晓月堂的,为了显示一视同仁,荷女也让她们服食了凝血定脑丸。
得意楼弟子们不明所以,很快也跟着一块跪下。
没人开口,哀求不是晓月堂弟子的习惯。
韩芬是最后一个跪下的,显然没明白其中的用意,别人都低着头,只有她抬头仰望御众师,眼神里满是喜悦与崇敬。
上官鸿用下跪表明他是荷女的部下。
只有龙王、木老头、上官飞与那名天山宗护卫立而不跪。
野马眯着眼睛,也没有跪,他服食过凝血定脑丸,也曾经在荷女面前曲膝,现在他却不跪。
十几名得意楼弟子重新站起,退到野马身后。
对这明显的不恭与分裂,荷女视而不见,向下跪的人群说:“除了我,还有一个人知道配方,就在你们当中,所以想要解药的话,最好不要再死人。”
“是。”弟子们齐声应道。
“一旦活捉韩无仙,这个人就会站出来,向所有人公开配方。”
“是。”
荷女终于转身,对野马说:“即使杀死我,你也会得到解药。”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每个人都明白她的意思,野马若是在晓月堂继续大开杀戒,很可能杀死的就是救命者。
野马面无表情,好像是唯一没听懂荷女意思的人,手中长剑在面前划过一条弧线,示意龙王与荷女一块出招。
顾慎为摇摇头,“不行,你的剑法还没有高到那种程度,你得努力击败御众师,接下来才是我,然后你或许可以同时迎战我们两人。”
野马手中的剑又划过一次,他对自己的剑法充满信心。
木老头知道又该自己说话了,“龙王,我觉得你还是跟荷女刀剑合璧比较好,你俩的武功既相克又相生,威力大了不只两倍。我瞧荷女有伤在身,恐怕一个人接不了野马的剑。”
“这点伤不耽误我出招。”荷女拔出长剑,凝神端详,伸左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若没有这点自信,怎么能练死人经呢?”
“没错。”顾慎为仍然不肯上场。
野马回身杀死一名得意楼弟子,剩下的十几人完全呆住了,眼睁睁看着同伴倒下,没有一人逃开。
野马第三次用剑划出弧线,再邀龙王出战。
顾慎为寻思了一会,问荷女:“御众师意下如何?”
“嗯,你我联手的确能让问题更简单一些,不过我一直想看死人经练到极致的效果,野马要是就这么死了,我的愿望怕是达不到了。”
“如果你我手下留情,野马或许还有提升的可能。”
“那……就有劳龙王与我联手了,你我都不要使出全力。”
“如此最好。”
两人一问一答,倒像是野马必败无疑,木老头没忘记自己的职责,马上问道:“死人经不是有攻无守,每一招都得全力施展吗?你们两个怎么能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只是一种愿望,关键要看野马有没有这个本事,他的剑法若是跟我想象得一样强,我们不留情也是留情。”荷女解释道,看着野马,似乎对他的剑法还有些怀疑。
木老头最清楚不过,一切都是激将之法,于是哈哈笑道:“小野马,你可得努力了,人家瞧不起你呢,连着两名对手你都没杀死,这次无论如何不要再犯错误了。”
野马没有被激怒,他曾经中过计,现在不会,龙王与荷女联手将是他迄今所遇到的最强大对手,杀死他们,很可能就会超越灭生之境,真正进入他坚信存在的全新境界。
众生可灭,龙王与荷女不过区区两条普通生命,有什么可看重的?野马的信念越发坚定。
顾慎为拔出五峰刀,与荷女一左一右站立,杀生与己死,相克相生的两种练法。
龙王自信满满,身上却没有杀气,好像一点不将野马看在眼里。
荷女垂眼看着自己的剑,脸上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好像更没将这次决斗当回事。
野马不一样,对方的轻蔑没有激起他的怒气,却让他的杀气更加炽烈。
就连木老头也开始有点怀疑龙王的战术能否成功,武功高到要自杀?这种话要是由别人说出来,他会嗤之以鼻,即使是龙王,也有可能自信过头。
死人经对信念的需要达到贪婪的程度,或许太过自大的人不是野马,而是龙王。
木老头后退两步,万一事情跟想象得不一样,他还来得及冲进人群,打落墙上的火把,混乱之中,没人比他更擅长逃命。
不只一个人像木老头那样心怀忐忑,韩菱壮起胆子说:“野马,记得解药……”
当着荷女的面,韩菱不敢说得太直白,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御众师的话不可全信,永久解药的配方大概是真有了,可是声称一位知情者藏在众人当中,活捉韩无仙才会露面,这没准是骗人的,目的是鼓动众人在她死后继续与旧堂主为敌。
荷女与大部分晓月堂弟子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少,她一旦露出重伤的迹象,就变得更少了。
野马没做出任何反应,突然就出招了。
厅内的围观者共有一百五十七人,除了对死人经一无所知武功又最差的韩芬,每个人都看清了野马的招式,也都知道自己必定躲不过这一剑。
木老头与上官鸿尤其深受震动,他们刚刚在野马剑下死里逃生,却感到无论如何也接不住此时的招式。
吸取前两次的教训之后,野马的剑法更强大更严谨,他要确保自己能击破龙王的一切怪招。
他隐约感到一丝奇异的快感,似乎终于走到了灭生之剑的尽头,只需再轻轻迈出一步就能进入另一个更高的境界,这一剑必然击中,必然杀死,无可置疑。
龙王眼中猛然精光一闪,双手握刀迎向石破天惊的一剑。
木老头啊的一声,因为他马上看出来,龙王使的不是死人经剑法。
紧接着他又啊了一声,因为荷女竟然没有出手。
荷女握着剑,原地不动,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出招,又像是不愿意插手,总之甘愿当一名不动手的看客。
野马的剑也没有刺向她,他的剑随时可以变招,可是荷女不动,他也不会主动攻击。
无需韩菱提醒,野马也明白一个道理:在拿到解药配方之前杀死荷女是不明智的。
因此,他那柄以一敌二的剑,以一敌二的全部力量、全部信念,都集中在龙王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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