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临时的计划制定下来了……
血红的眼球取代月亮高悬,将凝视与俯瞰的目光及其滴落的火泪投向夜幕之下的城市。
薄暮城火焰中产生间断性的地震。城市中的市民们将房屋的门窗锁死,幸运的人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试图等待这场轰然爆发的灾难过去,不幸者没有等到太久干脆就被一颗包裹着恶魔的火流星当场砸死,亦或在火势的威逼下从摇摇欲坠的屋子里逃出来,然后在混乱的街头撞见某头凶神恶煞的深渊恶魔。
这座建立在冈泽东部平原的冒险者之城没有传统的贵族领主,也没有贵族的私兵军队。冒险者和卫兵就是这座城中的主体战斗力量,其中有人在这场灾祸中光是为了自保就已经竭尽全力,也有人选择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累赘”施予援手。
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种超脱责任的使命,尽管这份使命的感觉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主动去选择的。
就像埃迪·霍福德,那位卫兵队长。此刻的他走在由荆棘小队、山铜之扉和剃锋冒险团残部组成的临时团队中,手握那柄跟着他经历过许多场战斗的长戟维护着难民队伍的秩序。
这些无辜的受难民众确实可怜,但如果你不把他们注意看好,他们就会乱成一团,胆怯的懦弱者失控乱跑,卑劣的自私者为了活命可能会伤害身边的同胞。弱小但数量众多的羊群都需要牧羊犬的看护,何况聪明的人类?
考虑到这个,乌尔斯特意将难民们安排在整支队伍中的中部,前面由他率领的荆棘小队打头探路,索亚·短脚靴领导的剃锋冒险团负责押后,山铜之扉已经所剩无几的寥寥几人和一路上又被大伙儿捡进队伍中的巡逻卫兵和散人冒险者则安排给埃迪和朗德尔指挥。
山铜之扉的牧师副团长缺乏领导才能,但确实是位出色的副手。他与半兽人武僧石拳一样是秩序之神欧德的信徒,这时候正井然有序地指导身旁的几名冒险者和卫兵留意难民小队中每一个可能出现疏漏的地方。
埃迪走在他的旁侧,静静地看着,忽然对其搭话说道:“你的神有一位足够虔诚的代言人,将他有关秩序的教义付诸实践。”
“欧德教导他的牧师守序的重要性,他的牧师将这份宝贵的理念进行传播。”朗德尔提着手中的链枷,目光瞥向这名卫兵队长,“你呢,埃迪队长?你的信仰是谁,沃恩斯?”
“战神。”埃迪眨一下眼,和他随口聊起来,“沃尔不仅是战争之神,也是战斗之神,鼓励他的追随者锻炼自身的战斗技巧。卡夏沙漠的雇佣兵一般都信仰沃尔。”
“你是卡夏人?”朗德尔注意观察对方的皮肤。
“一半的血统,来源我的母亲。”埃迪笑笑,“所以有人说我的鼻梁是霍尔姆人的,肤色却像小麦。”
说罢,他抬起左手,无意识地挠挠头发。
这让朗德尔又留意到他那只手上的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上面镶嵌的一颗小宝珠被周围的火光映得红亮。
山铜之扉的副团长牧师错愕半秒,好奇地问:“你结婚了?”
埃迪的眼神停滞一下,放下手,再看向他,犹豫半晌:“两个孩子的父亲……但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因为沙漠在东方,离这儿很远。”
“我还以为你从雇佣兵的生涯中脱身安定下来了。”朗德尔耸了耸肩,“不介意的话,能说说你的家庭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这是每个欧德牧师都有的好奇心吗?”
“我无意冒犯,只是想试试能否为你提供一点建议,毕竟家庭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尤其重要的一部分。”
“……好吧,你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如果愿意的话。”埃迪叹了口气,沉重,且意味深长的,“我的故事……从那片沙漠谈起吧。卡夏沙漠是我的故乡,我的父亲,一个翡翠海湾的流浪佣兵在某次任务的指引下去了那里,认识我的母亲,最终在那儿定居下来,然后就有了我。我的童年,我的回忆,我的儿时玩伴们,我的凡妮娅……”
“她是你的妻子?”
“是的,亲爱的凡妮娅,我的挚爱,一个漂亮的卡夏姑娘,比我母亲还漂亮。”卫兵队长扬一下眉毛,语速变快了些,仿佛在炫耀。
但下一秒话锋一转——
“可那些原本应该美好的日子被我父亲搞砸了。”
“你的父亲怎么了?他沾染上了什么恶劣的嗜好了吗?”朗德尔猜测。
“恶劣的嗜好?不,他只是在晚年的时候起了经商的兴趣,以一个老雇佣兵的头脑。”埃迪握住长戟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牙关轻咬,“结果不言而喻,沙漠里的商人都是绿洲中孕育出来的蚊虫,哪有金币就往哪钻。他们想方设法地榨出你的血,无关道德,只需要一个表面合法的借口。”
“我的父亲被那些奸商诈骗,失去了家产,被几张满是陷阱的合约骗得头晕目眩,欠下了一笔天文数字的巨额债款。”
“那个老懦夫……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挽回了了,就躲到死神的怀抱里逃避一切,并且再也没有回来。父债子偿,我的母亲因为那件事很快也疯了,而我当时只是一个铁匠,凡妮娅跟我结婚不到五年,我们从此有两个孩子和一个精神失常的老太婆需要照顾,每天还得拼命工作,从钱包里抽出很大一笔收入去还债……”
“那群该死的奸商,他们最后累垮了我的凡妮娅。”说到这里,卫兵队长的喉咙哽咽了一下,抬头望望天,眼角浸出两点酸酸的晶莹,同时侧露出一束刀子般的杀气,“但我可不像我的父亲一样软弱。我不懂商人的智慧,但我知道我手中用来打铁的锤子比任何一个卡夏商人的脑袋更硬!”
“于是你杀了那些人?”朗德尔听懂了什么。
埃迪瞥过脑袋,抬手擦擦眼睛。
“当然!”随后呲着牙回答,好像许多年前的恶气又在他的嘴里重新出了一遍,“那些人间的魔鬼夺走了我的一切!一天晚上,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一场生意,而我花掉最后的积蓄装作护卫混入其中。沃尔护佑着他的斗士,仇恨可以使一个人疯狂,那场商业的宴席最终在那个失去一切的男人手中演变成了一摊血湖!”
“而你现在还活着,证明当时的你想办法逃脱了。”牧师听得深吸一口气,“可你的孩子该怎么办?按你的描述,他们当时应该都还不大……”
“所以我事先就把他们安排进一家修道院了。”卫兵队长缓和一下呼吸,接着讲述,“他们从此沦作孤儿,好在修道院的生活或许能比他们父母提供的更好,而我从那之后就一路逃到西边的海岸,开启了我的雇佣兵生涯。”
“却没想到这一走就是数十年。”
“谁又能想到这么远呢?”埃迪无奈地摊一下手,“否则人人都是预言家了。”
“那么等这场灾难过去,回去看看你的孩子如何?”朗德尔想了想,对他提出建议,“你欠那两个孩子一份父爱,虽说他们现在也应该长大了。”
“我原本即有这样的计划,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但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回去面对他们。”埃迪摇了摇头,“到头来,我的内心根本没有准备好……我把他们冷落了那么多年,怎么好意思再回去面对他们?”
“可一切总该有个了结。”朗德尔沉了沉声,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这是你的责任,朋友,一个父亲的责任。”
“一切总该有个了结……”卫兵队长怔了怔,嘴里嘀咕着这句话,“你的主张似乎有几分道理,牧师……或许你是对的。”
尔后,他提着手中的戟,跟上整支队伍中段说不上快的速度,脑海里又斟酌了好一会儿。
朗德尔监视着难民们的秩序,同时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半分钟后——
“那就等这场灾难过去吧。”埃迪的眼珠变得坚定,像是总算下定了决心,回头看着山铜之扉的牧师副团长,“等打完这场硬仗,我就回故乡看看孩子……希望他们还能认得我这不称职的父亲。”
说完,他终于又笑了笑,好像在对方的疏导下解开了一个心结。
……
时间再过去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包涵难民、卫兵和冒险者们的这支队伍于火烧的街道上继续前进。
荆棘小队的众人由乌尔斯率领,充当走在最前排的开路先锋,替团队中段的难民们扫清前方的障碍,并沿途收纳更多幸存的人手加入队伍。
年轻人今天的狂暴次数只剩下最后一次了,他不得不谨慎地将自己的杀手锏保存下来,所幸人手和战力的增添,加上运气不算太差,大伙儿一路上碰到的恶魔怪物都不算太强,最棘手的情况不过便是发现三只开膛魔的存在,以及四颗包裹着夸赛魔的小流星从天上落下来砸在了队伍末尾,差点造成剃锋冒险团的人员伤亡。
夸赛魔只是一种有着婴儿体型大小的小恶魔,长着蝙蝠双翼,生性狡诈,但战斗力不强,不久后便被索亚·短脚靴的投掷匕首挨个解决。
那位剃锋冒险团的半身人盗贼团长身手着实不错,不愧被薄暮城的冒险者们称作匕首大师。
而画面的视角回到年轻人的这边。乌尔斯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座城中走了多久了,他没有刻意计算时间,所做的事情只是将精力投入到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当中。
希娅提着太阳与天平的圣徽手链跟随在他的旁侧,琥珀色的双瞳朝着视野的前方了望,眸中的神色忽然一亮。
“乌尔斯,你看前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银发上的两朵狼耳顿时惊喜地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