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刘表府邸。
三月的襄阳已经天青水暖,但刘表的房中,仍然烧着炭火,刘表斜躺在卧榻上,依偎在炉火旁。
这三年,刘表苍老得特别快,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当年“身长八尺,姿容伟状”的样子。
“玄德,寿宴厅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刘表面色沉冷的望着坐榻旁的刘备问道。
“景升兄,武陵太守金旋,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长沙太守韩玄皆已伏诛,其余诸郡郡守也被震慑,对景升兄新颁布的制度并无抵触。”
刘表闻言,点点头道,“我治理荆州十数年,并无开疆拓土之心,临到老了,竟还搅得荆州风云变幻,也不知是福是祸。”
“荆州也不是方外之地,如今天下动荡,虽然黄巾之乱早已平息,但中原与江东,已经进入势力并合的阶段,若是此时我们不将荆州真正掌握在手中,一旦曹操完成了北方一统,下一步必然觊觎荆州,以现在的荆州战力,如何能抗衡,到时候北方战乱南引,又是荆州百姓之灾,景升兄此举,也是为国为民之举,不必介怀。”
刘表摇摇头,“此番诱杀荆南四郡郡守,我并非为我自己,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即便统一荆州,对我无多大益处,如今我膝下无子,荆州迟早是要交出去的。”
刘表抬头望着刘备,目光灼灼,“玄德,你可知我此举为何?”
刘备眼中激动,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却不好明说,“请景升兄明示。”
“我希望在我死前,能把一个完整统一的荆州交到你手上,玄德,你是有大志的人,久困樊笼,是时候振翅了。”
“景升兄,这,怎么可以,刘备得景升兄提拔照顾,能在荆州为民谋利已是心满意足,如何敢贪求景升兄之基业,景升兄虽身体有恙,但荆州也并非混乱之地,刘备必尽心尽力辅佐景升兄治理好荆州。”
刘备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道,刘表突然说道要将荆州交给刘备,这话让刘备喜出望外,但同时也让他心底一惊,不知道这是刘表的试探之意,还是真心之言。
不管如何,刘备暂时都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自己应声接受,刘表以为自己有取而代之之意,那边功亏一篑了。
“玄德不必惊慌,我并非试探你,”刘表呵呵一笑,示意刘备坐下,“若是琦儿或者琮儿还在,我或许还真会试探试探你,看是否值得将小儿托付与你,可惜啊,荆州总归是要交给外人了,也唯有玄德,与我份属同宗,算是半个家人吧,我不交给你,交给谁去?”
刘备看着刘表苍老的样子,心下有些悲戚,老年丧子,偌大基业无人可以继承,对刘表来说何尝不是一大悲哀,然而权贵之家就是这样,尔虞我诈你争我斗,最后两败俱伤便宜了他人,袁绍家族是这样,刘表家族亦是如此。
刘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拜及地,
“景升兄对刘备之恩情,备十世难还,唯有不辜负兄长一片好意,好好治理荆州,忠君报国,死而后已。”
刘表见刘备没有再推辞,便放松下来,倚着坐榻靠背舒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淡淡的问刘备,
“玄德,还有一事,我希望你如实告知。”
“何事,景升兄尽管问。”
“当初蔡瑁设计毒害琦儿,但是却使得琮儿也离奇中毒,此事,一直是我心头疑云,我且问你,琮儿中毒,你可知内情?”
刘表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当年只审问刘琦侍女审出了蔡瑁意图毒杀刘琦之事,但刘琮中毒而亡的原因,却成为未解之谜。
刘表虽然暗地里遣人细查,但数年来无丝毫线索。刘表也只能从杀人动机来猜测,刘琮之死,对谁来说最有利,直到后来刘表看到刘备在辅助治理荆州的过程中逐渐崛起壮大,心里才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而在方才决意将荆州托付给刘备之后,刘表终于是忍不住问起刘备来。
“咚!”
刘备听到刘表问话,咚的一声跪伏在刘表面前,已是双目含泪,
“兄长如此一问,令刘备实在无地自容,先时,听闻兄长儿子死于非命,刘备也是心如刀割,我视刘琦刘琮,如嫡亲侄儿,到荆州之后,同样不遗余力追查此事,但凡知道内情,怎敢向兄长隐瞒。”
刘备说着,忽然从腰间抽出宝剑,双手递到刘表面前,
“兄长若是不信,请以此剑取刘备性命,以正刘备清白。”
刘表脸上沉冷之色渐去,逐渐温和,摇头一笑道,“玄德这是作甚,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若是有所冒犯,玄德不要往心里去,既然此事与你无关,我信你就是,以后就休要再提。”
刘表说完,扯了扯身前的毛毯,“我有些倦了,玄德你去忙吧,荆南四郡遭此大变,善后之事要费些周折,要如何做,就不必跟我请示了。”
刘备领命而去,出了刘表府中,往自己府邸走去,三月的风吹得刘备有些凉意,方才在刘表房中遗留的暖意渐去,刘备心思也逐渐冷静下来。
刘表终于向刘备传达了托付荆州之意,这个消息让刘备很是期待,坐拥荆州之地,便足以与天下任何一个势力抗衡,进可图中原护卫朝廷,退可据江而守以待时机。
刘备自到荆州辅佐刘表治理荆州之后,在徐庶的建议下便一直以强大荆州为目标,如今看来,徐庶倒是颇有先见之明,随着荆南四郡郡守毙命,正是刘表收服荆州全境的时机。而刘备在荆州的声望,已经仅次于刘表,若是在刘备的治理下统一了荆州,想必到时候刘表昭告荆州,让位于刘备,众人也不会太过惊讶吧。
刘备不得不承认,当初徐庶建议自己放弃寿春转投刘表,是多么的高瞻远瞩。
然而想到刚才刘表的那个问题,刘备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一切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为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