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妃的脸色一下子发白了几分,想来也曾料到容王居然真的会接这烫手山芋。
北和帝思忖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到了这位主儿的手上,只怕翻手之间,便让他人半生谋算尽付东流。
平阳王顿时震惊,想起秦惑方才那一个“杀”字,不免有些慌神道:“容王…皇上…”
“皇上…”谢贵妃面上温柔之色不改,“容王不问政事许久,若是定夺这样的事儿,恐怕惹群臣非议!”
秦惑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也不急切,看戏一般看着众人扮演着或好或坏的角色。
非议偿?
清宁不免有些好笑,自从她认识这个祸害开始,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惹人非议的?
早有几大车的列子在哪摆着,难道还差这么一点?
只怕是想提醒皇帝,这北溱真正说话作数的是容王而非他。
这样一来,就算北和帝在不愿意放过平阳王府,也得考虑一下容王一支独大,无人与之抗衡之势吧。
北和帝面色微沉,却没有继续坚持把这事推给秦惑。
清宁凤眸轻敛,貌似无意的开口道:“后宫干政,恐怕惹来的非议只会更多!”
谢贵妃的温柔之色有些僵了,“这是秦氏一族之事,如何…”
秦惑正色道:“皇族之事便是国事!”
他一开口,一语切断谢贵妃的后路。
周身气息寒凉,一时间众人默然,不敢再接一言。
清宁凤眸看向他,正巧与那人墨眸两两相望。
御书房里的低压之下,两人眸中十分默契的带了些许笑意,然而又同时翩然移开。
既然北和帝这么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他们都不介意在帮他一把。
清宁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在家中翻阅古籍数日,终于将九重英的解法全部摘录出来,本来这次回宫是…既然皇上国事如此繁忙,我还是改日再进宫为皇上讲解吧!”
“你…”北和帝面色一喜随即又是一黑。
她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意思已然十分明显。
办法她有,但是什么时候给是她的事!
秦惑忽然颇有兴趣一般,勾唇道:“到底是什么办法,皇上今日不得空,本王倒是颇感兴趣!”
他说着便朝着清宁这边走来,丝毫不顾其他人已然合不上惊讶的嘴巴。
皇宫之中的九重英,被皇帝下令一夜之间尽数砍伐焚毁,其中缘由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但这阮清宁竟然会知道此类古时失传之物的解法,还当着皇帝的面就能拿这个说事,怎能叫人不心惊。
这解法,北和帝有多想不让容王知道,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这会儿,满殿寂静之中,这两人闲谈一般,丝毫没有把这上位者的威压放在心上,已是一种极为难得的风采。
平阳王妃看了神色有些发愣的谢贵妃一眼,面色顿时越发白了。
一旦皇帝还有留下后嗣的可能,那么秦逸轩就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以为本王想杀你!”秦惑眸色深深,已然将如玉的指尖伸向她的额间。
她长睫微颤,身形却半点没有偏移,这姿势看似亲密无间,可她也知道秦惑这双看似美好而白泽的手掌,曾在眨眼之间沾染过无数鲜血。
初见时,他也曾拿着这样寒凉的指尖对着她眉心一点,并不是什么玩笑,稍有差池便是一命呜呼。
祸害刚好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到他唇瓣微动,眸中笑意清浅。
若是以前,这祸害无缘无故杀个人什么的事也没少做过,更何况清宁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容王闲来无事一时兴起的玩宠,亦或者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勾当。
等到新鲜劲过了,特别是这种影响到他的利益的时候,杀而除之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她与他之间,原本就只有交易。
身后,北和帝倏忽站了起来,轻咳两声道:“朕也同容王一般,颇感兴趣!”
后面四字咬的颇重。
清宁挑眉,凤眸看向那祸害。
秦惑的指尖一偏,落在她右额之上,微凉的触感从那灼灼桃花印上划过。
分明是温柔缱卷的动作,却叫御书房内一众人都遍体生寒。
即便是近身之人的生死,在容王看来亦不过是一念之间,更何况是他们…
紫霞观上的事,宫中有些手段的妃子都知道了九重英的弊端,现在乍一听清宁有解决之法,心中不免闪过无数可能。
谢贵妃不在理会平阳王夫妇的眼色,温柔开口道:“皇上…容王处事向来公正,这事来由他定夺是在合适不过的!”
既然皇帝还有留子嗣的可能,那平阳王世子对她来说只是枚多余的废子罢了。
清宁几乎在同时,看见了平阳王妃的目光猛然一暗。
也是,贵妃娘娘话锋转的这般快,连她都要叹为观止了。
皇后这会儿没有和她计较往日之怨的心思,接口道:“容王处事公正利落,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韩国公带着几位御史连连带头称是。
容王处事何止是利落,落在他手中,一向是连片甲都不留的。
“既然如此…此事,朕就交由容王处置了!”
平阳王听罢,急的快要冒火,俯首道:“皇上!平阳王府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何至于落入容王之手!”
当年容王征伐叛军,手段狠毒的传闻至今可让小儿止啼。
何曾想的到,有朝一日被北溱奉作“太子”出处的平阳王府也会落入此人手中,粗略一想,真是前景无望。
皇后居高临下,雍容道:“平阳王这是对皇上的意思有异议?”
话到这里,却已是没有半点回旋之地。
就连不和了十几年的皇后和些贵妃都站到了同一战线,可见这世上是真的没有绝对的敌人。
“万万不敢!”平阳王妃连忙俯首道,“我家王爷向来心无城府,想来衣食无忧半生已过,全是皇恩浩荡、上天眷顾!”
平阳王府败局已定,清宁却总觉得这平阳王妃说出这样的话,肯定还有后招。
说着,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巾帕包着的金帛,双手呈过头顶,上面绣着的五爪金龙鲜活明亮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东西,清宁见过,传说中可在危急之时做保命用的空白圣旨。
在场的也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顿时脸上神色复杂起来。
秦惑似是早有料到会有这一招的模样,面色如常的坐回位上。
“我等自知我等犯下此等大错,然为人父母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刚到弱冠之年便留憾而去…”
说到一半,她有些哽咽,却强撑着继续说下去,“府中留有开祖皇帝御赐保圣旨一封,今日请出,不求皇上免我平阳王府之罪,但求怜我和王爷夫妇二人一片爱子之心,留他一命,我两人甘愿已死代之!”
这一番话说的简直要感天动地,众人默默低头,装聋作哑之态。
平阳王更是眼前一黑,“王妃…”
北和帝见了这个,面色反倒又平和了几分,颇有些意味不明道:“朕已将此事全权交于容王。”
有祖皇帝留下的谕旨做保,秦逸轩定然是杀不得。
便是容王真的一意孤行,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个会说是他北和帝不敬先祖。
那边秦惑,轻弃一子,淡淡问道:“你要用这谕旨保秦逸轩的命?”
“是!请容王成全!”
平阳王妃一脸为子从容就义之态。
殿中一直都静止了,韩国公一众更是心如绞,若是不能一举将平阳王府拉下马,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反扑。
谁知道这容王爷抽的哪门子的风,竟然还有闲工夫问她是不是要保秦逸轩的命!
平阳王亦是一脸就义之色道:“请容王成全!”
他们定然是抱着只要保住了秦逸轩,祸害自然也不会真的为难他们的心思。
清宁看着却觉得不尽然,肚子的心思这么曲曲折折的,那祸害哪有这么多和你扯淡的功夫。
下一刻,便听见那祸害在一众人急切的等待下,不急不缓的开口道:“本不欲重罚,怎奈平阳王夫妇一片爱子之心!当为天下楷模!”
“容王!”韩国公心下一凉。
平阳王夫妇看向他的目光,当下都充满了绝地逢生之后的希望之色。
秦惑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曾,仍旧继续道:“本王若不成全你二人此心,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噗…清宁差点直接笑出声来。
这招也忒狠了,给人希望又亲手掐灭,可比一开始就把人打入绝地杀伤力大多了。
这话出口,御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便是平阳王妃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来。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神色,却也没有开口。
秦惑拂袖,打断棋盘众子,墨眸轻扬,顿时无人敢视其锋芒。
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的,吐字道:“从今日起,平阳王府之人如数削籍为民,迁往北寞,有生之年不得在踏入永安一步!”
他甚至丝毫没有要和北和帝的商议的意思,话一出口,便在无收回之时。
平阳王府不是要保秦逸轩吗?
那留着你的命,好好的看一看什么叫人情冷暖,树到众人推!
有些时候,让久居上位的人掉到底层为温饱磨掉骄傲,被小人一脚踩到,活着可比一死了之困难多了。
韩国公洋洋得意道:“平阳王,你还不快谢过容王大恩!”
北寞那样的苦寒之地,这些个金尊玉贵多年的身子,只怕到不了那里就撑不了。
平阳王呆若木鸡,面上已然没了应有的反应。
“谢、容王殿下大恩!”平阳王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极困难一般,摇摇欲坠的俯身拜去。
低头的姿势,很好的将她眼中的愤恨掩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翻身重来之日。
皇帝别开头,挥了挥手。
当即有几个内侍将这夫妇二人“请”了出去。
韩国公见状也是见好就收,恭恭敬敬道:“皇上圣明!容王明断!”
眼看北和帝已然没有什么听拍马屁的心思,便如数行礼退下了。
清宁口中的解法尚未得知,皇后和谢贵妃一左一右,站着不动。
站在同一战线不过是暂时的,若能知晓留下后嗣的方法,才能稳固今后在北溱的地位。
两人都很清楚,只不过容王还没有走,皇帝亦是耐着性子在等。
秦惑很清楚这个皇兄在想些什么,当即往殿外走了几步,却没有当即就离去,看一了眼风中飘雨卷起一地落花。
清宁淡淡站着,还是没有开口。
北和帝脸色都大为不好了,还是压制着道:“你们也先回吧,朕乏了!”
谢贵妃刚要上前一步,被皇后略带冷意的眼神止住了,只好温柔解意道:“臣妾告退!”
皇后又道了句,“皇上好生歇息!”
这才拖着凤尾裙和谢贵妃一步不差的出门而去。
不一会儿,王公公也带着一众内侍撤了出去。
偌大的御书房内,便只有北和帝和清宁面对而立,“现在,你总该告诉朕了!”
这声音并不响,却别有一番扑面而来的压力。
清宁的站的地方,眼角余光刚好还能看到那祸害被风卷起的墨色衣角。
凤眸清冽,迎了上去道:“自然!”
把手深入右袖隐形手环里,取出一个玻璃瓶递了过去,“半月一服,切记不可多用!”
若她不能说出一个真正有用的方法,只怕能不能走出这个御书房都是问题。
所以她亦是早有准备,北和帝面色蓦然一沉,”若是不能…你知道后果是…”
清宁淡淡打断他道:“除了不知男女,没有无效的可能!”
皇上不着痕迹的将玻璃瓶子收入袖中,眼中杀机一闪而现,又瞬间掩藏了下去。
清宁稍微一侧头,便看见站在门口朝她道:“别打扰皇兄休息了!”
她回首,淡淡颔首道:“清宁告退!”
皇帝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放缓了神色道:“以后若是有空,便多进宫来陪陪太皇太后!”
道了声“好”,她快步向秦惑走去。
那人没有回头,只不着痕迹的放慢脚步等她追上来。
清宁想了想道:“祸害,我请你吃饭吧!”
爷爷从小就教她,人情不能欠。
虽然和秦惑早有交易在前,但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帮忙,总不能让别人白费劲不是。
秦惑显然对此并不乐衷,一边走的衣袂飘飘,一边有些好奇道:“你方才拿了什么给他!”
皇帝到了这个年纪,若真的还能繁衍后嗣,不得不说这厮颇有些鬼才。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北和帝。
“咳咳!”清宁觉得这个时候,大约不太适合说这个。
等到上了马车,身侧那位依旧一脸求知欲十足的模样。
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是微妙道:“就是那天我说可以给你弄一些,你不太乐意要的那个…”
她自觉说的十分婉转,至少对她来说是难得的含蓄。
秦惑如玉如琢容颜,顿时有些黑云压顶的意味。
片刻之后恢复成风轻云淡道:“你竟然拿那种东西给他用!”
皇帝要是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就是把她打成肉泥都有可能。
清宁眸色清亮,很是认真道:“什么叫那种东西,那可是历史上男性使用量最多的药物之一,我给他的特别调制了一下药量,这孩子有了之后能不能生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不是吗?”
笑话,要是用这样的药,皇帝还不行,就是天王老子就帮不了他了。
马车在街上繁华处停下,不知何时,倾盆大雨已然成了绵绵雨丝。
一整条街,华灯初上,琵琶锦瑟,满楼皆是锦衣客。
清宁有些不解道:“你有事?”
“你不是说要请本王吃饭吗?”
秦惑一点也没客气的意思,一挑就是玉满楼这样一顿饭吃掉一座宅子的地方。
这玉满楼据说是永安权贵最喜欢来的酒楼之一,生意火爆到要提前一个月预定席位,消费水准足可以和长乐坊那样的销金库并列。
清宁揣着腰间荷包,大义凛然道:“那行!走吧!”
刚进了门,迎面就是被同僚们灌的红云满面的徐然有些步伐不稳的走了过来。
年轻公子面容如玉,不知牵引了楼中多少目光。
眼看他头重脚轻就栽下去,清宁连忙顺势扶了他一般,“小心~”
“清宁姑娘!”徐然面露喜色,后面的进来的容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一瞬间醉意便散了。
清宁连忙把手抽了回来,淡淡道:“不能喝酒就少喝,做人用不着这么实诚!”
那边楼下的一众新近入朝的官员们,还在招呼他上楼。
“多谢姑娘关怀,我…”徐然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那边玉满楼的掌柜的恭恭敬敬的上前道:“王爷,请!”
秦惑面色微寒,不发一言便让她引着往雅间去。
清宁也不知道这厮,一下子又是哪里不对,只是直觉便有些不太好,便对徐然道:“你自己小心些!”
大步跟了上去,她请秦惑吃饭是为了感谢一下人家,不是为了感受人家身上自带的降温功能的。
进了秦惑所谓老地方的雅间,琉璃灯满室生辉。
连圆桌都至少三米宽,清宁心下咯噔一下,有种荷包不太够的感觉。
那边,秦惑悠悠然落座,简洁大气道:“把新品呈上来!”
先上的酒,“状元红、玉堂春、胭脂醉”,听得她心脏咯吱咯吱脆。
在看一眼那人,手执白玉杯,眸映琉璃色。
一副视钱财为粪土的模样。
既然要付钱,总不能干看着,当即端了一杯酒朝着他道:“祸害,我祝你长命百岁妻妾成群大权在握!”
一口气,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香醇厚,颇有些许意犹未尽。
秦惑眸色有些幽深,静静的望着她,“还有呢?”
清宁微微摇头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难道还不够,太贪心可是活不长的!”
一水儿的菜色摆盘上来,做的如同艺术品一般。
美人美景美食,样样俱全。
清宁每样都尝了一些,心下不免轻叹,果然是尊贵之人,金玉之价。
琉璃灯照着两人面色是难得是宁静之色,楼外的嘈杂之声都被无端隔绝出来。
一顿饭快要接近尾声,她忽又执杯同他道:“愿你我从今往后,过去未来都永无牵绊之时!”
雅间内只有他们两人,灯火生辉,她凤眸亦是明亮的不像话。
有些不该有的一念之差,必须要尽早抹杀,即便知道这祸害不可能真的对她如何。
便当做她多此一举也应该多这么一次。
秦惑墨眸幽深,伸手拿过她手中已被饮过的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