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修建葛洲坝之前,每年的汛期,都会从四川冲下来许多物事。其中不乏值钱的东西。例如会冲下来一些木料,长江上的水手,就去捞了,弄回家做家具。可是有一年发大水,一个水手,晚上,隐约看见了一个木头飘过来,连忙下钩子去捞,那木料在水中沉沉浮浮,江水浑浊,他也看不大清楚。等把木料固定好了,等着第二天船上岸的时候,再弄上岸。
可是第二天天亮,他去看昨天捞的木料,连叫倒霉,原来捞的的确是木料,却是一副打好了的棺材。遇到这种事情,只有破财免灾,他出钱找了了地方,又请人把棺材埋了。白白给人当了个孝子。不过这算是做了好事,有好报的。
我小时候喜欢跟同伴到长江里游泳。放了学就往江边跑,跑到江边了,就丢了书包,脱掉衣物,走往趸船上,大家都跟鸭子似的,从趸船上往下跳。再游上岸。
我父亲同事有个小孩,被淹死了。我父亲的同事,在淹死的地方请水鬼捞尸体,捞不上来。最后没办法了,在宜都等了三四天。才守到他儿子的尸体。宜昌的一直都有这个典故:淹死的人若是找不着尸首,就赶快去宜都去等着,长江在那个拐弯的地方,江水的流动变的诡异,会把江水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水面。所以宜昌人若是找不到淹死的人尸体,都会去宜都等。
后来我老头在家里说起这个事情,说他的同事有几次去河边抓他的儿子下河游泳,都看见他儿子在趸船上破口大骂长江是来往旅游船上的游客。骂的很恶毒,他听见自己儿子骂人骂的这么凶,觉得很不可思意,儿子在他面前是很老实的。
后来他儿子淹死了,他才回想起这个事情。
也许这么去想,他的心里不会太难过吧。
我从小到大,有两个我认识的小伙伴,是那种很熟的伙伴。淹死在长江里。
一个姓李,我们经常一起放学回家,在路上玩耍。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他提议我们去长江边游泳去,我答应了,可是我刚脱衣服,就被一群大孩子作弄,被他们推搡着掀到水深的地方。我吓急了,拼命地把我最近的那个大孩子脖子狠狠抱住,那孩子水性也不好,被我箍住喉咙,也胡乱挣扎。把我和他往河中间越划越远。那个大孩子最后还是把我给推开了。我事后回想,如果继续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淹死。
我那时根本不会游泳。在水面上挣扎一会,还学着会游泳的人的姿势,拼命的往岸边扑腾两下,然后就没有力气了。我喊救命,然后开始下沉。我在沉下水面的时候,眼睛是往上看的,在头顶没入水中之后的那一两秒钟,我到如今还记得我看见那白色的天空在我眼中慢慢黯淡。
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不过那个姓李的伙伴救了我,他游到我身边,把我的肩膀带了一下。其实我离岸边也不远了。我被他带了一下,挣扎的脚,突然就能触碰到河底的沙石,我心里大喜,脚一勾,竟然又往岸边走了两步。再走一步,头就冒出了水面。
我爬上岸,就开始吐水,吐了好多。把早上和中午吃的饭都给吐出来。可见我喝了多少水。
我在即将溺毙的时候,没有任何憋闷或是难受的感觉,就觉得自己要死了。很绝望,心里却很平静。
后来我长大了因为机缘巧合,也在河里救了一个人上来。那人被我捞上来后,也是自顾自的在岸上吐水,人都黄昏了。我在旁边骂他,“你不会游泳一个人跑到河里干嘛!”
可是那个人根本就听不见我骂他,只是自己吐水。我回想起我当年差点淹死的事情,就想,估计我当时也是这个样子。
别人救了我一回,我算是把这个欠账给还了。
那个救过我的姓李的小孩,后来却淹死。
他留级后,我们就来往就少了。后来一次学习在操场上开大会,校长警告我们不要去大河游泳,因为李某某前天在大河里淹死了。我一听,不就是当初和我一起天天放学的李某某吗!
是不是搞错了,他会游泳啊。
后来我到他淹死的地方去看了看,那片水域是片回水,而且有个趸船在附近。我估计他是被水豁到船底下了。
还有一个初中同学,淹死的更冤,他不是去游泳的。他只是去钓鱼,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掉进水里。他不会游泳,就淹死了,被捞起来的时候,还保持着抱住河底大石头的姿势。你说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跑到趸船上钓个什么鱼。
90年代初,古老背(即猇亭街道办事处所在)到红花套的渡轮上,一辆载人的大客车,手闸没拉好。司机又下了车。大客车就顺着渡轮的滚装甲板,慢慢溜进长江。死了几十人。
靠近车门的几个人死里逃生。
其他的都罹难。
听说好像有个人本来在车中间,被慌乱的人群挤出来了。
客车被捞出水面的时候,很多人还是保持坐姿。看来根本就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十年前磨盘和先锋之间的宜昌长江大桥修好了,客车不用再到古老背过轮渡。直接从桥上走。
去年还是前年,好像听说,又有一辆客车从大桥上冲出栏杆,掉到河里。
悲剧又一次重演。
三江(葛洲坝把长江分为几个河道)到了夏天游泳的人也多,有一年一家三口,坐在那种超大的轮胎上在三江中间纳凉。这种轮胎在宜昌下河游泳的人群众很常见。我也有。
大轮胎中间用塑料绳密密麻麻的牵起来。人就可以坐在上面,跟个小皮划艇一般。你说那一家三口,真是胆子太大了,就丈夫会游泳。妻子和小孩都不会。他们竟然在轮胎里切西瓜吃。不小心把轮胎给划破。他们当时在江中间,旁边的人想救都来不及。三人都淹死了。
我老头年轻的时候水性非常好,经常钻船底板,那时候的船很多都是木帆船,没有螺旋桨的。他还喜欢在镇江阁那里钻漩涡。那时候可没有葛洲坝,江水湍急汹涌。我老头就和他的伙伴,专门找水桶粗细的漩涡钻,在里面转几圈,在顺水势荡开。
可是我当年私自下河游泳,老头可是知道一次打一次。可我还是背着他把游泳学会了。他从没教过我。
他一到夏天晚上就在我胳膊上用手指甲刨,有白印子就打我一顿。
我被冤枉了好多回。
如今和人谈起游泳,若是听别人说他不会游泳,我就会大惊失色——那有宜昌人不会游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