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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顺着路,走进树林。

月光被树林的茂密枝叶给挡住,能见度降低,我只能,根据大家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判断他们的方位。李夷和田家润他们还在前面,李夷还不时问一下田伯伯的病情。向华应该在我后面,可我听不到向华走路的声响。

没想到,树林长得如此茂密,一丝光线都没有,现在都只能靠着电筒的光线来看路。我看着前方几个光柱,在黑夜里晃动。再看自己手上的电筒所照之处,光柱里里面氲霭旋绕,我忽然就好奇,看的呆住了。忽然明白,原来树林里没有光线,并不仅仅是因为树林挡住了月光,而是树林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的雾瘴。

我好像看到电筒光照到了一个脸孔,灰白颜色,表情扭曲。我吓得一动不动,愣神看着,那脸孔原来只是雾气在光线下照射变换出的形象,被我主观的看成了人脸而已。

我心里刚才猛的被提了一下,现在精神平复,继续慢慢行走。可心脏仍旧在胸腔里咚咚跳的厉害,我听得清清楚楚。太清晰了。我猛地意识到,身边太安静了,安静的过分。连虫豸的叫鸣都没有一声。这湿润沉厚的雾气是不是把一切都给隔开。

我连前方李夷他们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李夷。。。向华。。。向华”我在黑暗中喊着。手电筒乱晃,希望能看到他们中的某个人。没人答应我。我呆呆的站着。手足无措。

我知道,我走丢了。

我现在就一个人孤单的站在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甚至连方位都分辨不出来。黑暗中充斥着浓雾,而我,不知道在浓雾的某个地方。

我又高声喊了李夷和向华的名字。可是没有用,他们肯定已经走远了。我刚才楞神的片刻,走错了路。

虽然刚才在山脊上听到诡异广播的声音的时候,我很害怕,但毕竟知道大家都在身边,心里总是有点依靠。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恐惧感在孤独的情绪催化下,猛的滋长,瞬间把我的心灵攫住。我觉得我身体的四周,到处都是未知莫名的恐怖事物,在这个黑夜的浓雾里面,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他们,而他们却仔仔细细的正把我给打量着。

我无端的想到了那句“磨牙吮血(自《蜀道难》)”,心里的惊惧到了极点,窦疤子今晚回魂,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土匪,“杀人如麻”。

我心里自己骂道,别背这个诗句,别背。。。。“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别背。。。别再背了,我用手打自己的脑袋。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对,这个词好,继续想下去。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我对着自己大骂,别再背这个啦。

没办法,我无法驱赶内心的恐惧,我无论多么尽力都没有用。我身上觉得湿漉漉的,雾瘴是不是在慢慢浸润我的衣服,然后我的身体。。。。。。

我惊慌的用手电在四周快速的照着,希望能找到我的来路。地上应该有脚印的,地上是湿润的泥土路,肯定有我脚印。

可我的方法没用,因为电筒的光线,根本就无法穿透浓雾,照不到地下。我只能勉强看到自己小腿高度的地方。我蹲下腰,把电筒往地下照去,不看还罢了,我看到地上的场面,胃里一阵翻动。

地上全是肥胖的蚯蚓和千足虫,蠕蠕的爬动。这些本该在地下的昆虫,在大雨之后,都钻出了地面。

我心里正在恶心。突然觉得头顶上方有了响动。

我连忙站起身来,用手电上下左右地晃着,嘴里在喊:“李夷、向华,是你们吗。”

没人答应我,我惊慌起来,用手电到处照,找到了一个横在路上的树枝,那树枝上挂着一连串的瓠子。我正在想,这些瓠子怎么会长在树枝上呢。

这种问题是不能想的,怎么能在这种场景想这个问题呢。我汗流浃背。

连忙把电筒的光芒朝下,不敢仔细去看那些瓠子。

我害怕之甚,到了不敢去看那树枝上到底挂的是瓠子,还是类似瓠子的物体,比如:

——人头。

我本能的向后退去,退了几步,脚后跟一绊,坐在了一个土堆上。手支撑在身边的土包上,着手处感觉柔软湿润,应该是滑顺的物体,手指感觉挺舒适。

“风风,你在不在。。。。。。”我听到李夷在前方叫我的声音。

我连忙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李夷和向华的电筒光柱,划破浓雾,向我照过来,他们站在我面前。李夷还在埋怨向华:“你怎么不跟着他走,他没走过山路,你怎么不紧跟着他。。。。。。。”

向华解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走不见了。”

他们把手电在我身上向下晃动,“你坐在坟堆上干嘛?”

我低头望身下看去,果然是个坟堆,在看见我支撑在坟包上的那只手,差点没叫出来。我的手现在正按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上,动物尸体已经腐烂大半,我所触到的滑腻柔软的东西,原来是一堆腐败的肠子,我看见无数蛆虫,已经爬上我的手背。我把手一摆,手上的蛆虫却还是继续巴在上面,我把手往旁边的灌木上糙着,心里无比恶心。

反而对刚才坐在坟堆上不太在意。

“马蹄坳是没有坟的。”向华说道,“怎么这里有坟包子呢。”

“窦疤子被砍头之前,难道这里就埋过人吗?”李夷大声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李夷肯定窦疤子的往事。李夷坚强的外表,是不是也隐藏着深深的恐惧呢。

李夷和向华带着我走去,我还专门又往刚才看见的那个树枝上,用电筒照了照,什么都没有。

我们走出树林,我看见田家润的一家三口正在树林边等着我们。看来是李夷走出树林,发现我不在了,又折返回去找的我。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很过意不去。

马蹄坳从前应该是个很繁华的集镇,虽然它一直是个村的建制,不过到现在,马蹄坳连村的建制都撤销。只有一个茶场还在这里,一年也没几个工人进来。

我们进了马蹄坳的破败原址。心里想着原本繁华的集市,如今却被人抛弃。忍不住多打量几眼,进了村内,其实里面的房子都是解放前的老式建筑,木质的两层古楼占了多数。我特意看见一个吊脚楼的结构,那是一个货栈,挂着一个招牌。我看不清招牌的字样,只是看见招牌在夜风里被吹的左右摇摆。

多年前这里该是个多么热闹繁华的地方,如今却是这么一番场景。

我们一行人在路上走着,看着街道两旁的落破建筑,心里生出一股悲凉的感觉。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让马蹄坳变得如此模样。

我正想到此处,忽然听见田家润说了一句话:“爸爸,我们家的红宝书带了没有啊?”

田家润的父亲没有回答女儿,嘴里去喊着:“华子。。。华子。。。你过来啊。”

向华连忙走快,到了田伯伯的旁边。

我看见田伯伯低声向向华说了几句什么话,向华开始并不答应。可禁不住田伯伯的哀求,还在应承了。

我们继续前行,走了几十分钟。路边仍旧是那些破败的街道,仍旧是那些被居民抛弃的建筑在身边。。。。。。。

走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出村呢。

我向身边的一个建筑看了看,心里揪了起来:还是那个招牌,在左右摇摆。

我们在走回头路。

我向李夷喊道:“这里路是直的吗?”

“是啊,没有拐弯,直穿过去就出坳了。”李夷回答。

“我们。。。。我们。。。。。”我颤巍巍的说道:“我们好像在绕圈啊。”

大家听到我说的话,都站立不动,把我看着,目光在询问,我到底发现了什么蹊跷。

我不说话,把旁边的那个有招牌的木楼给指着。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十二大的精神核心在于。。。。。。。坚持走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反对全盘西化。。。。。。”

那个诡异的广播声,恰到好处的在我们上方想起。是个女播音员的声音。

“你怎么解释这个声音?”我走进李夷轻声问道:“这个广播可不是文革时期的新闻播报。。。。。。。”

李夷答不出我的问题。只是轻轻的回答我:“难道看着田伯伯病死在山里吗?”

我们耳边又想起了无比熟悉的广播声音:“第四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三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无比熟悉的音乐,却让我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听着广播的声音。

我看见田伯伯手紧紧拽着他弟弟的肩膀,衣服都揪得紧绷。不知是开始疼厉害,还是被吓成这样。

广播又咔咔两声,没了声音,磁噪的声音还没有消散,耳朵嗡嗡作响。冷清诡异的街道,连一丝风都没有吹过。静谧。。。。。。绝对的静谧,除了嗡嗡的磁噪声。大家都很不安,都在扭头到处张望,是的,虽然声音是安静的,但空气中的诡异气氛越来越浓。

“爸爸——爸爸——”向华突然大喊起来。大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向华向路旁的一个小岔路里斜斜跑了进去。

我正愕然。李夷对我说道:“风风,家润,你们在这里别动。等着我。。。。。。”

李夷也向那个小岔道奔去,“华子,回来,华子——”

我走到田伯伯的身边,看着田伯伯已经被田昌年放到地上坐着,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上方,脑门上的汗,滚滚而落。田家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田昌年,又醉倒在地上,呵呵的坐在在笑。边笑,边拿出一个肮脏的黑褐色的瓶子,往嘴里咕隆一口,那瓶子以前是拿来装农药的,现在倒成了他的酒壶。怪不得我们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了,他还没清醒呢。

田昌年还在笑着,扭头对着他的右侧说着话:“刘家幺妹儿,你怎么还不去喂猪子啊?哦。。。。。我忘记哒,你七三年就被窦疤子还魂打死啦。。。。。。”

可田昌年的右侧什么都没有。他在对着空气说话。

“你莫看着我啊,当年我不是故意用挖锄(宜昌方言:即锄头)挖你的脑壳的。。。。。。你晓得撒,那是窦疤子搞的。。。。。。跟我没得关系啊。。。。。。。嘿嘿。。。。。。嘿嘿。。。。。。”

我能觉得我的身上在发麻,半边身子都跟针扎一般。我想田家润看去,田家润却不停的追问他的父亲:“爸爸,爸爸,我们的红宝书带出来没有啊?”我看见田家润脸颊上的酒窝显现,印迹越来越深。

“老子绝后啦。。。。。。幺妹儿,你看着我干嘛,老子死都不怕,还怕你啊。。。。。。。”田昌年吼吼的哭起来:“老子不是故意用挖锄挖你的。。。。。。。老子绝后啦。。。。。。”田昌年对着他哥哥说道:“哥哥,你看啊,刘家幺妹儿来找我拉,哈哈。。。哈哈。向家拐子,你儿子也来啦,你今晚回来搞什么,你不是去远安了吗?”

我不停的张望,可是什么人都看不见。

田伯伯什么都不说,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正疼的厉害。

田家润却越来越不对劲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对着他父亲讲话了,而是看着河滩,嘴里喊着:“光平,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你脑壳还疼不疼?你别走撒,青青昨天还问我,你到那里去了,你别走,你回来。”

田家润突然就起身跑起来,往河滩的方向跑去。我没了主意,看着田家润飞快的在往河边跑。跑了几步,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可她又爬起身,继续跑着,嘴里喊着:“你这个死鬼,给我回来。。。。。。。”

田伯伯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着他的女儿,脸上焦急万分。

“哈哈。。。。。。”田昌年也笑着喊道:“家润追女婿去啦。。。。。”

我恨不得上去踢这个醉汉一脚。

幸好李夷和向华及时的又回来了。向华被李夷扯住头发,往回拖。向华还在挣扎,“我要找我爸爸。。。。。。别拉我。”

李夷把向华掼在地上,“你眼花啦。那边没人——咦,家润呢。”

李夷看着田伯伯手指的方向,也向河滩方向看过去,田家润的瘦弱身影正在往河滩奔去。

“你闹够了没有!”李夷把向华的脑袋摇晃:“家润往河滩跑啦!”

向华猛的清醒,“别让她过去啊,我们快去追她。”

田伯伯勉强说了句:“你们快去,我没事,华子,用针。。。。用针。”

李夷把我和向华一拉,“风风,你怎么让她给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快走啊,还愣着干嘛。”李夷拉着我和向华往河滩跑去。

我们飞快的穿过路边的野草地,跑到河滩上,地上到处都是鹅卵石,我好几次都差点把脚崴了。跑到河滩中间的地方,看见田家润已经到了小河边,蹲了下来,用手在河水里比划。

李夷更加急了,跑的更快,我也跟着加快,可是脚踩在一个沙窝子,跪了下来。我看见面前的几个石头,都是鲜红的赭石。

我跑到河边的时候,李夷和向华正在田家润的身边站着。

田家润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她现在做的事情,太不合时宜。

田家润嘴里哼着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她过去的事情。。。。。。”右手拿着一个洗衣棒子,一下又一下地往河边的一个平滑的大石头上敲着,左手还在石头上摆弄,这是在洗衣服啊。她还间歇的舀上河水,往石头上浇,仿佛石头上真的有衣服,在洗一样。

“家润。。。。。。你醒醒。。。。。。”李夷柔声说道。

家润慢慢把头抬起来,看向我们,脸上挂着微笑,“等我洗完,好不好。”手上的洗衣棍又向石头上敲去。邦邦的声音,在黑夜里传出好远。

“家润!别这样。”向华冲到田家润面前,从背后掏出一根长针,就是我白天我看见他在祠堂是施法术用的恶那种长针,手一挥,长针贯入家润脸颊上的酒窝。

“啊”田家润发出了一声喊叫。人却清醒了,站在河边,不知所以。眼睛向李夷看着,簌簌的流下泪来。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李夷狠狠的揍了向华一拳。

我走到河边,想看看,田家润刚才到底在洗衣服没有,可是没有任何衣服在河边。一个洗衣棒倒是飘在河水里,我小时候见过这个东西。

忽然我看见了河水里的倒影。却不是我的影子。

那是一排人,看身形都是跪着的。“动手!”我好像真的听见了这个声音,但我又觉得只是我自己的内心幻听。

河水里倒影的人身,纷纷断折,人头掉落。

我吓的跳起来,指着河水,“砍头。。。。啊。。。。。。砍头。”

河水上一片混乱的涟漪,仿佛真的有东西掉进去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家润为什么会发疯?”我虽然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忍不住要喊出来。窦疤子今晚回魂,马蹄坳不能过梅右坪的人。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问。彷佛这样能减弱我内心的恐赫。

李夷扶着田家润,慢慢往回走去。

我把向华看着,七三年的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向华对我说道:“七三年我还没出生,但我知道,梅右坪的人在这里死了好几个。他们平时都不讲,但我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听别处的同学说的。”

“马蹄坳,就是从那年开始萧条的?”我问道:“是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向华撇着嘴说道:“窦疤子还魂,那一年最凶。本来文革要结束了,大家都不武斗了,马蹄坳的茶场要摘茶叶,请了我们好多梅右坪的人来帮忙。。。。。。”

摘茶叶是女人干的活,我明白了,肯定当时有很多梅右坪的妇女来打短工,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可是那天,县里的造反派突然就冲到马蹄坳,见人就打。那时候,这一派的头领,就是田家润的叔叔——田昌年。”向华说道“听他们说,他们都疯了,口喊着革命口号,用挖锄、铁锹、篱耙打着坳里的人。马蹄坳本地的居民,都躲到了自己的家里。可是我们村来做事的那些女人,也都疯了,赤手空拳的和他们打架,于是。。。。。。。被打死了几个。我妈妈的腿,就是那次被打瘸的。。。。。。”

我听了,暗自心惊,原来马蹄坳的事情,这么凶险,而且专门针对梅右坪的人。我想起了向华母亲在大雨里哭号。

向华继续说道:“后来,马蹄坳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村子的民兵连长才召集人手,把那群造反派给控制住,可是已经晚了。。。。。。田家润的叔叔做了十几年牢,大前年才放回来。。。。。。。他们都说田叔叔是被冤枉了,他们当时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被窦疤子给附身了。一个老人还说,她看见田昌年狂笑的时候,根本就不是他的模样,而是窦疤子杀人时的表情,窦疤子杀人的时候,就喜欢笑,边笑边抠鼻子。。。。。。”

我们走回到刚才的地方。都愣住,田家两个老兄弟,不在了。

“他们去那了?”李夷对着向华狂喊。田家润急的跪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摸索。可是她嘴里穿着钢针,说不上话,喉咙里咕噜的响个不停。

“政府答应大家,要让我们搬得稳、搬得富。在发展中移民,在移民中发展。。。。。。。。”

头顶的广播,又在响起。

向华嘴里高声咒骂,爬到旁边一个土台子上面,又爬上了一棵柿子树,我看明白了,柿子树上还挂着两个老式的扩音器。向华把扩音器狠狠的拽下来,扔到树下。

下了树,仍旧不解恨,“老子叫你喊,叫你喊。。。。。”向华用脚去拼命的踩扩音器。

扩音器被踩得稀烂。声音停止了。

我们稍稍清净。这个诡异的广播声音终于停止了。可是,马蹄坳已经很久没有人烟了。那里来的电呢。

我正在想着这个问题。

一个充满严厉语气的声音又在我们耳边响起:

“以窦富仓为首的反政府武装。。。。。。。。罪大恶极。。。。。。。今天。。。。。。。是血债血偿的时候。。。。。。。执行死刑。。。。。。”这声音,却不是从扩音器里发出来的。

我连忙向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了,心里万分紧张。

田昌年正拿着一把柴刀,高高举起。他的身下,田家润的父亲正坐在地上。

“二爹!”田家润把自己嘴上的钢针抽出,鲜血流淌在脸上,“你要干什么?”

李夷飞奔着扑上去,把田昌年压倒在地。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拉扯。我也冲上去,把掉落一旁的柴刀远远的踢到角落。

田家润扑到父亲身边,搂着父亲的头呜呜的哭起来。

“家润。。。。。。我对不起你。。。。。。我实在是拖累不起你啦。。。。。。。”田伯伯对着田家润说道。用手摸着女儿的头发。

“爸。。。。。。你莫这么想不开撒。。。。。。你怎么要这么做呢。。。。。”

我内心震撼,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那边李夷和田昌年,也不打了。都站了起来。田昌年的酒完全醒了,对着他哥哥喊道:“哥哥啊,你。。。。你。。。。。”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这个两个被命运逼迫的走投无路的老兄弟,心里酸楚。田伯伯是抱着必死的心,来走马蹄坳的啊。

守茶场的老头子出现了,他对这李夷说道:“我说过你们走不出去的。”

“那怎么办?”李夷说着:“他要病死了。”

“他就是想死在这里。”老头子说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四个月前就该把他弄出山的。。。。。。。我不该恨他。。。。。。我不该恨他。。。。。。”李夷捂着脸哭起来。

老头子对田伯伯说道:“你就别再犟了,跟着他出去吧,治不治得好,那是天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的太多了。”

田伯伯老泪横流,说不出话来。

守茶场的老头子拿着电筒,慢慢的向路上走去。李夷背起田伯伯,跟上去。我们也尾随而行。

老头子边走边喊:“窦拐子,大哥,大哥诶。。。。。。不是我多管闲事。以前的事就算了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算了吧。。。。。。。这么多兄弟都陪着你。。。。。。。我也在这里陪你。。。。。。。算了吧。。。。。。。”

我听着老汉沙哑的声音。也想明白了。

这个漏网之鱼,最终还是要回到马蹄坳陪伴自己的一干兄弟。以尽义气。

在老汉的带领下,我们终于走出了马蹄坳的村口。再往前穿过一个小桥,就是笔直的路了,直路的尽头是个小山包,山那边就应该是乡里。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啦。”老汉说道:“我不该管你们梅右坪的闲事。窦拐子是当年走投无路,躲在你们村里,是你们村里人给政府报的信。我拐子恨你们村人,也是应该的,他。。。。。。被砍头前就说了,他这辈子杀人如麻,被镇压,他不怨。可他怨恨梅右坪的乡人,他自己村的熟人,出卖了他。他当了几十年土匪,可从来没有动过梅右坪一个人的指头。。。。。。。可到了,害死自己的,却是自己最相信的乡亲。。。。。。”

老汉不走了,我们向他告谢。

“你们梅右坪的人,今后不要再来了,再来,我想我是不能再带你们出去了。。。。。。你们走吧。。。。。。我去陪我拐子了。。。。。。以后没人再会帮你们了。。。。。。。”

听他的口气,他自己知道已经命不久矣。会和带我们走出马蹄坳有关吗。

我想不下去了。想的头疼。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复杂,太曲折。我本就心烦意乱。不愿意再想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问题了。我只是个想蹭一顿酒喝的闲人而已。

我们终于在凌晨走到了乡医院。

田伯伯最终还是死了。我是后来听李夷到宜昌来说的。田伯伯不仅有胆结石,其实更严重的是肝癌晚期。李夷第一次去梅右坪的时候,知道了田家润的遭遇,很难过。没有过多的检查田伯伯的身体。

一个当医生的,因为自己的感情用事,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难过之甚,可想而知。

李夷结婚的时候,请我再去兴山,去喝喜酒。我没有去,当时我刚刚找到工作,不敢一上班就请假,怕影响在领导心中的地位。我把赶情的钱给了李夷的父母。

心里却想着,那个田家润会不会参加李夷的婚礼呢,还是也站在旁边的山包上,看着李夷操办喜事。

(但行夜路——必见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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