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越来越密了,到了连面对面都无法看清对方的地步,雾气里的水分已经把所有人衣物和头发浸湿,黄坤冻得瑟瑟发抖。
王鲲鹏问:“你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事情?”
“没有,”黄坤回答,“以前都是我爷爷出面。”
王鲲鹏“哦”了一声,然后说:“你爷爷把你隐藏的挺好,看来是要让你去顶替黄溪。”
“我堂兄,”黄坤说,“不可能的。我爷爷都不和本家来往很多年了。”
王鲲鹏摇摇头,“你家老爷子真是厉害,临死前都不肯吐露实情。”
黄坤懵了,根本不知道王鲲鹏在说什么。
突然船上有人在惊呼,“怎么是红的!”
黄坤这才看到,自己和王鲲鹏身上浸润的水汽,贴在身上,已经变成了血水。与此同时,浓雾中隐隐有了杀伐呼喊的声音。
“红水阵。”王鲲鹏对着黄坤说,“当年我差点死在这个阵法里。”
申德旭本来就离的不远,听到了王鲲鹏说出了“红水阵”这个词,心里一紧。心里回忆了一下王鲲鹏的辈分,对王鲲鹏说:“王所长,听说你命中怕水?”
“是的。”王鲲鹏回答说,“但是上次也是黄家的人帮了我。”
忽然船体碰撞了什么,申德旭立即大声问:“是不是搁浅了,是不是撞到礁石?”
长航局的水手立即回答:“没有,船还在正常移动,只是左侧撞上了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冲到了左舷,王鲲鹏对着黄坤说,“你不能动,在这里呆着。”
长航局的人立即把航灯打到左舷,这时候大家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物事,正在慢慢向着远处漂浮。
这个东西是方方正正的长方体,十几米长,所有知道宜昌往事的人,心理都明白,都沉默了,不再呱噪,那是一辆长途汽车,从客车的外壳来看,是十几年的客车模样,当年一辆客车从下游的红花套渡口,在渡船上沉入了长江。听说当时事故发生的时候,长江上也是一片浓雾,长途汽车满载着七十多人,悄无声息的从渡船上滑进了长江。渡船靠岸了,才发发现长途客车已经消失。推测的事故发生原因,是司机没有拉手闸,还有渡船的前方挡板没有提起来。
现在这辆客车,在江水里浮浮沉沉,每个窗口都冒出半截尸体,两手早已僵硬,保持着举起的姿势。这个十几年前沉入江水的客车,在众人面前漂浮一会,然后带着满车的尸体,又在浓雾中消失。
现在所有人都彻彻底底确信王鲲鹏刚才的承诺了,他只有本事,把大家安全带离开这个河段。
因为这是王鲲鹏刚才没有说明白一句话,他们在江面上打捞铁板,触动了一个阵法。
连续出现了两艘在长江消失多年的失事车船,事情恶劣到了什么地步,不需要王鲲鹏解释,大家也明白现在的处境有多险恶。都是在长江上混迹了一辈子的人,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环境。
王鲲鹏回到船头,看了一会,对申德旭说:“掉头。”
申德旭不敢怠慢,立即指挥船上的轮机长掉头。滚装船慢慢的掉头,但是江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洗盘,紧紧吸附着船底。船身艰难的一点点转向。
整个过程非常漫长,王鲲鹏和黄坤的脸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流淌的汗液,从红色的水渍中冲出两道痕迹。
船身终于一百八十度转向,王鲲鹏长长叹了一口气,“出来了。”
这句话一说完,滚装船好像挣脱了什么束缚,立即在江面上快速的前行起来,几分钟后,江面上的大雾散尽。
申德旭辨明方位,看到滚装船已经开到了宜都的河段,距离打捞铁板的方位过了几十公里。
王鲲鹏走到申德旭旁边说,“打捞铁板的河段,需要再封锁两天,还有,需要封锁消息。”
“你担心什么?”申德旭问。
“我担心有人知道这个事情,”王鲲鹏解释,“会有大麻烦。”
申德旭思考一会,对王鲲鹏说,“待会回市区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王鲲鹏看了申德旭一会,“我就知道你肯定发现了什么。”然后回头对黄坤说,“你也来吧。”
打捞铁锚的事件就在申德旭的指挥下就此了结,相关所有人都收到了来自上级单位的保密命令。当然都有一定的经济补偿。
申德旭把王鲲鹏和黄坤带到了位于胜利四路的三峡水文管理处,在食堂下方,有一个秘密的会议室。申德旭支开下属,只剩下三个人,然后小心翼翼的关闭门窗。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机——这个手机,就是长江断流的时候,长航局一个年轻水手,照了一张照片的那个手机。
申德旭把手机上的存照递给王鲲鹏看,王鲲鹏看了之后,身体僵硬,很久没有说出话来。黄坤也凑过头看了,就是看见一个巨大的铁板,照片还没有显示出铁板的全部。他什么蹊跷都看不出来。
“我需要放大。”王鲲鹏说,“这张图片太小了。”
申德旭早有准备,立即把手机里的照片导出到了会议室的电脑里,然后这张分辨率很低的图片显示在电脑屏幕上。
王鲲鹏仔细看了很久,“太模糊,分辨率太低。”
申德旭开始快速的利用软件修复图片,图片变得清晰了很多。在一旁的黄坤现在也看清楚了,他看到图片里铁板上镂刻着一个图案,类似于星图,有好多圆点,而圆点之间用直线连起。圆点和直线构造的图形,非常奇怪。
“不是二十八星宿图。”黄坤说完,突然住嘴。
可是已经晚了,王鲲鹏和申德旭两个老江湖,立即看着黄坤,但是也没继续追问。
申德旭说:“也不是河图洛书和梅花易数的图案。”
王鲲鹏仔细研究了很久,才慢慢的说:“这是一个围棋的残局。”
“但是,”申德旭看来也是一个懂围棋的人,“围棋的格子不该是方方正正的吗,而这个棋局的模样并不规则。”
“对,”王鲲鹏又看了一会,“这是一局‘珍珑’,但是这个棋局,被人为的扭曲了棋盘的对称。”
申德旭看着王鲲鹏,“你对围棋有兴趣?”
“何止是兴趣。”王鲲鹏苦笑,把手掌伸到申德旭的面前,申德旭看到王鲲鹏的食指缺失了一截。”
“诡道的规矩,”申德旭强压着震惊,“你的师兄金仲干的?”
申德旭猜对了一半,王鲲鹏的师门诡道一直很诡异,几千年来,长房和幺房不停内斗,最残酷的时候,为了争夺司掌,对另一房斩尽杀绝也不鲜见,所以诡道的门人一直不兴盛。所以后来一个诡道的门人,提出了一个温和的建议,就是门人相互争斗,不再用法术以命相拼,取代用对弈来解决争端。但是诡道的杀气仍旧不减,对弈的赌注,就是身体上的某个器官。
所以诡道的传人,几乎都是残疾,缺一根手指,算是运气很好了。当年王鲲鹏的师父赵一二和金旋子两房相争,赵一二毫不客气,让金旋子跛了一条腿,一只眼睛,最后还坏了金旋子的一个耳朵,彻底败了金旋子听弦的法术。
“你的手指,”申德旭谨慎的问,“是金仲……”
“不是他。”王鲲鹏笑着摇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傻逼。”
“你们诡道有人能让你输一次,”申德旭非常奇怪,“除了金仲,我想不出还有人有这个本事。”
“先不说这个,”王鲲鹏说,“这个‘珍珑’的棋局,可能关系很重要,这个消息已经隐瞒不住了,我们必须要在那个人出手之前,解开这个棋局。”
“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申德旭问,“看来和你有渊源。”
“勉强能扯上一点渊源吧。”王鲲鹏说,“其实和所有道士都有点渊源。”
申德旭追问,“你害怕的对头,我猜到是谁了。”
王鲲鹏说,“这个棋局我倒是能破,但是你也看到了,棋盘不是一个规则的形状。需要有个懂算术的人来破解棋盘。”
“你们诡道擅长的就是算术,”申德旭说,“你不正好。”
“我还不行,”王鲲鹏说,“这个棋局,一定是一个能掌握水分、晷分、听弦、看蜡、算沙的人才能做到。”
“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申德旭笑了,“我记得赵一二也只会三门。估计你也只会三门。因为听弦你是不可能学会的。算沙从来就没人能学会。”
“不说这个了,”王鲲鹏苦笑,“我还是先说说棋局吧。”
“棋局到底有什么关系?”黄坤插嘴问。
“因为很久之前,连道教都不存在的年代,有几个非常厉害的人,凭借棋局的变幻莫测,领悟了兵法精髓,成就了一个大事业。不仅如此,他们奠定了中国道教的基础。”
“照你的说法,”申德旭说,“那应该是东汉之前的事情了。”
申德旭这么说,是常识。中国道教第一次成为宗教,是东汉末年的“五斗米”教,在此之前,是没有道教的说法的。
“关系重大,”王鲲鹏对申德旭说,“这件事我们都被卷进来了,我必须跟你从头说清楚。”
申德旭点头,“明白。”
王鲲鹏坐下来,对着黄坤说,“你也要听,这个对你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