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溪走到了覆舟山顶,将翻天印放在胸口。祭台上的瓜果已经全部腐败,变成了黑灰的颜色。人头回到了竹竿之上,随着轻风细微摇摆。
黄溪走到竹竿下面,仰头看着纸扎人头,一滴鲜血从人头之下滴落,正好点在黄溪的印堂。黄溪用手把印堂抹了一下,看到手掌全部变成了乌黑。
黄溪心里知道不妙,果然看到面前的竹竿变成了白森森的脊骨,人头从脊骨顶端弯曲下来,冲到黄溪的面前。一张中年人的面孔与黄溪面面相对,和黄溪一样,两人都是胡须虬结。人头的胡须和黄溪的胡须同时飘起,然后连接在一起。
黄溪抬手要把人头奋力推开来,可是胡须已经纠缠,哪里还能分开。黄溪眼看着对方的胡须颜色从黑色变成了红色,片刻之后,头晕目眩。
黄溪的身体越来越飘忽。
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迅速地失血。胡须正在飞快的把黄溪身体里的血液吸入到对面的人头。
人头和黄溪之间的胡须一根一根地断裂,这是黄溪在用力拉扯,但是仍旧没有什么用处。黄溪失血很快。对面的人头脸皮焦黄,牙齿洁白,嘴巴张得老大,黄溪赫然看到这张嘴巴里,根本就没有舌头,本应该长着舌头的部位,只剩下舌头根部的一点点肉团在口腔内,不知道这个人头是天生的残疾,还是后天的所为。黄溪无法可想,只能把自己手中的东西随手塞进了人头的嘴巴里。当全部塞进去之后,黄溪心里难免后悔,因为手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他们黄家祖传的翻天印。
龙虎山翻天印瞬间在人头的嘴巴里变得通红,如同烙铁一样。龙虎山翻天印本来是张道陵镇服八万魔兵的法器,黄家流传的无论是真品或者是仿品,都延续着这个能力。
联接人头和黄溪的胡须顿时全部崩裂,一大团鲜血蓬的溅了黄溪满脸。黄溪眼前一片血红,勉强睁开眼之后,人头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翻天印还掉落在地下。
天璇和摇光星位合一,黄溪凭借黄家的法器,勉强击退了飞头降。但是詹森如果就此落败,他也不会被古赤萧惦记,到了如今还要把他从东南亚引诱过来。
詹森的飞头降暂时吸干黄溪的鲜血,人头又飘飘荡荡的飘往龙舟坪方向。黄溪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留在覆舟山,于是飞奔跑下山,半夜里也找不到车,只能顺着公路狂奔,也朝着龙舟坪跑过去。
七星阵法开启之初,摇光星位就是有来无回,徐云风是钟家用性命替换出来的机会,现在黄溪的天璇星位入了摇光,黄溪顶替了钟安的名额,当他进入到龙舟坪的半岛上,死门摇光的的人数就凑齐了。
这事王鲲鹏和徐云风都知道,甚至黄溪钟富等人也知道,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时间又过了一天,钟富看着天边的落日渐渐落下。
“就是今晚了。”钟富对着三个兄弟说,“我们几兄弟应该是看不到明天太阳升起了。”
钟富的话刚说完,黄溪从南岸走到了半岛上。黄溪在白天焦急赶路,走错了方向,直接到了北岸的长阳县城,而清江上浓雾弥漫,没有渡船,万永武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当然不可能带着黄溪渡江。黄溪无奈,只能沿着清江向上游多走了几十里地,找了桥过河,绕了一圈赶过来。
在夕阳完全落山前的一刻,总算是赶到了星位。
钟富四个兄弟,看见黄溪过来,他们是认识的。知道这是老冤家黄莲清的后辈。但是看到黄溪满脸血污,颓废不堪地走过来,几十年的恩怨,不用说,也就了结。
钟家和黄家终于又回到了当年联手抗敌的关系上来。钟义方、黄松柏与黄铁焰、黄莲清之间的生死仇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哑巴!”黄溪看到钟富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飞头降是个哑巴。”
钟家兄弟同时苦笑,飞头降哑巴,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因为这证明詹森的飞头降已经是到了最高的境界。
东南亚每年的盛大宗教祭祀上,无数小乘佛教和本土巫术的信众,都会用钢刺穿过自己的脸颊,有的多达十几根。作为对巫术崇拜的虔诚。据当事人所说,这些信徒被施以法术之后,并不知道疼痛。
而飞头降的降师也会在这一天,当着上万信众,把自己的舌头用铁钩勾出嘴巴,然后用烧红的砍刀将舌头割下。
飞头降本来是非常隐秘的法术,到了最高一层的时候,就可以无视这个忌讳。因为已经无所顾忌。詹森当时就是这样,在上万信徒之前,割下了自己的舌头之后,然后头颅从身体上剥离,在空中盘旋。表明他是东南亚第一降师的地位。
黄溪和钟家兄弟已经没有时间叙旧。而是并肩站在一起,共同看着清江的水面。
钟富回头,看见陈秋凌也站到了身后,于是轻声对陈秋凌说:“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两个人傀留下。”
陈秋凌在犹豫不决。
钟富继续说:“总要有人替我们收拾身后事,这也是你过来的缘由。人傀已经不需要你再照顾下去了,他们该化作什么样子,也该是什么样子了。”
陈秋凌知道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说:“你们保重。”然后走到了半岛上最靠南的部位。
秦晓敏和双头婴儿站在钟富的身后,钟富左手按着秦晓敏的肩膀,一手按在双头婴儿其中的一个头顶上,所有人都看着清江的江面。
江面上的浓雾破开,一个圆形的物事从江水下冒出来。这是一个人头,人头慢慢升起,下方是两个人头,两个之下又是四个,最下的四个人头分别朝向四个方向,中间的两个人头朝向东西方向,最上面的人头正对着钟富。
这是小乘佛教的四面佛排布,象征着东南亚巫术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詹森的确是全力以赴,他和他的七个弟子都来了,死了一个,加上他还剩下七个,现在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秦晓敏的后脑勺人脸显出,与双头婴儿同时身体暴涨,比钟家兄弟和黄溪高了两倍多,两个人傀的身体生出了巨大的鳞甲。
钟富把脑袋偏向左边问三个弟弟,“准备好了吗?”
钟平钟贵钟宝点头。
钟富又把脑袋偏向右边问黄溪,“你准备好了吗?”
黄溪把手里的翻天印抬了抬,“听你吩咐。”
“好。”钟富沉声说,“今天我们黄钟两家应了当年青冥卫的生死同袍的交情。”
方浊和寻蝉住在桃花岭的江笛招待所一个房间里,她们已经住了两天了。寻蝉的老公正在不停地劝慰妻子,“你自己决定就好,我们现在就买票回去。”
而寻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方浊生气。
方浊自从牛扎坪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寻蝉的老公也知道方浊并非是在跟寻蝉怄气,而是她们师兄弟之间遇到了巨大的难题。
寻蝉知道方浊外柔内刚,到现在也无法劝说方浊离开。
“王鲲鹏和徐云风无论跟你有多大的交情,”寻蝉这句话已经说了几百遍了,“但是他们抵得上师父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方浊一直不说话。只是默然。
寻蝉的老公听见房间有人敲门,于是去开门,边走边说,“看来又是那个宜昌的同行来找我喝酒了。”
桃花岭的江笛招待所是宜昌公安局内部的招待所,看来方浊和寻蝉在牛扎坪喝西北风的时候,寻蝉的老公天天在市内跟同事喝大酒,也算是个不操心的人。
寻蝉的老公出门了很久,没有回音。寻蝉脾气暴躁,对着门外大喊:“你在外面死了吗?什么事情磨磨唧唧的。”
寻蝉老公回屋,尴尬地对着寻蝉说:“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你的人。”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哪里会有人来找我!”寻蝉吼老公。
“真的是来找你的,”寻蝉老公倒是好脾气,“指名道姓。”
寻蝉又骂:“他怎么不进来?”
“他指明只要见你……不见其他人。”
寻蝉对着方浊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反正你跟我回北京,没有选择。”然后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外。
寻蝉的老公也不敢出门,只好转过来安慰方浊,“你们姐俩,别做什么道士了,你回去后,就还俗,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局里的实习生,中国政法大学毕业,人品很好,他父亲当那么大的官,都没有架子,我很看重那个小子……”
“哦,”方浊还是肯跟姐夫说话的,“跟王师兄是一个学校的。”
寻蝉老公耸耸肩膀,他根本就接不上茬。
过了很久,寻蝉回来了。方浊本以为寻蝉会继续逼迫她离开。没想到寻蝉对方浊说:“明天我们就走。”
方浊仍旧沉默。寻蝉老公说:“你就别逼她了,就让她在这里呆着,反正也没上山。”
“你闭嘴,跟你有什么关系了,我们明天还偏偏就上山。”寻蝉对着方浊,“明天我们去七眼泉,见王鲲鹏。”
方浊立即大喜,眼睛都放出了光芒,“刚才是徐大哥吗,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我见的谁,你不要问,”寻蝉冷冷地说:“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北京,要么跟我去七眼泉,你选。”
“这还用选吗?”方浊站起来,“我们去七眼泉。”
方浊心情开朗,没有注意到寻蝉的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被寻蝉的老公看得清清楚楚——寻蝉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已经干枯萎缩,成了几个小小的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