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城破一事吓了寒泽生一跳,即便已经在来的路上,可她还是快马加鞭,硬生生比原先还要快了两天到达雍都。
雍都城外三里就已经被戒严,等闲没有进去。
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策马而来,为寒泽生指明方向。
两人一色的劲装,显然来得匆忙。顾不上寒暄两人便默契地走向树林深处。“圣女曾说过,宫中有一处逃难用的密道,通往城外三里亭西边的一处小屋。”
寒泽生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心里疑惑,她分明是不赞成自己在这个时候赶回来的,为什么却急匆匆地跟了上来。因此问道“你不是说大局初定,应该有人坐镇吗?”
正在前头领路的近墨没功夫搭理她,专心致志地查看着沿途的记号,终于确认了方向。“所以我留了远霜,她会把不服的人都清理干净。”
不远处一座小院映入眼帘,两人对视一眼,抽出别在身上的武器,猫着腰靠近。
然而院门确是敞开的,里里外外躺了一屋子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
看来有人先行一步。
来不及多想,两人将院前屋后都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埋伏之后这才进了里屋。
屋里的陈设实在简单,只有那张四四方方的炕床有些显眼,近墨走过去,沿着四角敲了几下,向寒泽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把被褥掀开,露出底下厚实的木板。
寒泽生正想转身,却发现近墨抱着双手仔细观察着,过了一会儿从靴袋里抽出匕首,沿着四边撬。
果不其然,随着陈年的老灰,被隐藏在木板底下的动口显露出来。
知道这个时候近墨的脸上才松快了些许。“看这个样子没有人从这里出来,若圣女果真躲在这几年应该不会有大碍。”
寒泽生没有去问近墨是什么时候和秦瑶达成了这样的认知,又是什么时候觉得要瞒着自己。她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点亮,率先跳了进去。
近墨紧随其后,两个人在里头走了一阵子,发现这里面四通八达,通往许多方向,一不小心就会走进死胡同。
正当寒泽生站在分岔路口打算随便走一边碰碰运气的时候,却看见近墨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盒子通身是墨色,没有一丝花纹,四壁开着孔。
近墨将盖子打开,从里头窜出来一只小蛇,在近墨的手上流连不肯离去。可没过多久小蛇忽然动了,顺着近墨的手滑落到地上,开始自顾自地行走。
近墨赶紧跟上,随手取了挂在墙上的灯点亮。
跟在身后的寒泽生更奇怪了,一条小蛇怎么还能够分辩方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圣女曾说过若她躲到了这里面会用香料做引子,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这条小蛇,能够分辩香料的味道,给我们带路。”
“恐怕不是给我们,而是给你带路吧?”寒泽生意有所指道。
近墨闻言,明白寒泽生不满,却没有停下来解释,在她眼中越快找到秦瑶越好,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已经很长时间了。
路的尽头是一间关闭起来的石门,看着不是能够轻易开启的。
石门厚重,人力不能强开。如今在地底,也不能用火药,一时间竟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历了前两次,这一回寒泽生抱着双手等在一边,想看看近墨要怎么打开这扇门。
没想到近墨站在门前看了一圈,回头冲寒泽生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怎么开。圣女说过密室的门只能从内开,外力是没有办法打开的。”
这下可好,两个人被困在了最后的关卡。
寒泽生绕着门东看看西敲敲,实在是看不出来这门是怎么打开的。“按理说人是从外头进去的,不可能在外面没有打开的机关吧!”
近墨道“这个机关和宫里进来的门是同一道机关,上面的门开了,下面的门才会开。可人进去之后,如果下面的门打开,上面的门却不会开。这正是王室躲避的机关。”
寒泽生忽然惊呼道“那独孤晟不是也知道吗?他该不会!”
近墨脸色一沉。“按理说他应该也知道,不过圣女既然敢用这里,就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布置。”
话是这样说,可心里头却还是惴惴不安。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便是万中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希望发生。
原本一直停在门前打转的小蛇忽然吐了吐舌头,在地上转了两圈,往门底下钻。
寒泽生心急如焚,却不得门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门前来回地踱步。“都到这里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近墨听着忙低头去看,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时,她才发现刚才一直盘绕在身边的小蛇不见了踪影。
原地找了几圈都没有发现踪迹,近墨这时发现手里的灯光发生了变化,赶紧叫住到处乱走的寒泽生。“别乱动!蛇不见了!”
寒泽生僵住脚步,担心自己踩住了那天只有小指粗细,长度不过六寸的小蛇。吓得声音又轻又细。“你看见它了吗?快照照,该不会被我踩着了吧?”
近墨拿着灯一照,发现是半截发带,只不过刚才被尘土掩埋,所以没有看见。经过寒泽生毫无章法的翻找之后这才翻到面上,被寒泽生踩在脚底。
知道自己没有踩住小蛇之后,寒泽生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好好的抱怨一番近墨,进听见了什么东西“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而且还伴随着头顶上碎石浮灰有规律地落下来。
两人说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门在动!
门突然打开,从里头透出来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地明亮。
可两个人并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这是独孤晟设下的陷阱。
知道看见了泫然欲泣的巧娘以后,两个人才放松下来,赶上前查看她的状态。
幸好除了略微有些精神不足之外,巧娘看起来还很健康,就连重锦看起来都还好得很。
寒泽生转了一圈,问“王后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巧娘眼中满含泪水,抽泣着说“陛下已经过身了!”
寒泽生愣在原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喝的药里被人下了毒,不治身亡!没几天,国君要抢重锦殿下,妾身便按照陛下之前教的方法躲了进来。”说着响起当时的情景,哭着说“玉娘为了掩护妾身,大约已经......”
从进来就一直在看盘踞在香盘里一脸餮足的小蛇,近墨沉默着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这里显然是最后的退路,可她将自己的退路留给了玉娘和重锦。
突闻噩耗的寒泽生整个人都失了魂魄,一时之间竟然喘不上气,昏了过去。
好不容易醒来,寒泽生仍旧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玉娘身边正眨着大眼睛打量周围的重锦,忽然想到了什么,扯着近墨的衣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近墨没有还手,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脖子,满脸颓然。
寒泽生狠狠地打了近墨一拳,脸上瞬间就开了花。可她却像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浑身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让人非常的不愉快,寒泽生扯着近墨的衣领,怒目圆瞪,却在看见近墨眼中的泪水时松开了手。
两人坐在两边,各自发呆。
巧娘坐在床上,哭了一会儿,问“德妃娘娘,陛下有信留给两位。”
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里才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不约而同地看向巧娘。
巧娘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被捂得温热的信,交到两个人手里。
寒泽生急不可耐地接过,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泪水止不住的落。
秦瑶在信中再三交代,让她好好教养重锦,给她一个新的名字和身份,不要让她和这些血腥肮脏的过往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也希望寒泽生将来能够做一个励精图治的英明国主,不要重蹈覆辙,令她失望。
近墨捏着手里的信,却不肯看。寒泽生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亲手掐灭了希望。
自己如果不打开这封信,也许就不必面对她遗言一样的交代。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她想要知道,她会不会在信中提到自己?
这是一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信,相当长的篇幅都在说和治国有关的事情,只有最后两句提到了别的事情。
里头只有两件事。
其一,尘埃落定之后,将巧娘送往秦国,让她从此远离宫廷纷争。
其二,希望她能够做一个不一样的大祭司,以百姓为己任。
最重要的是,她说,她相信,她会是竹取殿有史以来最与众不同的一位大祭司,她将开创一段属于她的历史。
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巧娘和重锦还全然不知,已经有人为自己布满迷雾的将来点上了指路的灯。
可此时两人却还无知无觉。
过了一阵子,两个人打起精神,近墨问“陛下的棺椁仍旧放在坤宁殿吗?”
巧娘点点头“妾身来时还停在正殿中,只是不知道已经进来多久了,却不知下葬了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雍都已经被围困有段时间了,恐怕棺椁还停在宫里。想到这里,近墨便打算先将巧娘和重锦送出去,之后再找机会潜入宫中一探究竟。在她看来,以秦瑶的能力,不应该这么无知无觉地被人毒害,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寒泽生却不答应,雍都的局势一日三变,错过了这次机会,如果想要再进宫却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寒泽生以死相逼,近墨才无奈退让。“你不要冲动,现在宫里都是秦国的人,撞上他们,你未必有胜算。”
寒泽生道“我只是去看一看,你放心。”
于是兵分两路,由近墨带着巧娘和重锦从来路退出,而寒泽生则进宫去探一探宫里的情况。
近墨这边有惊无险,顺利退出不提。
寒泽生好不容易推开门,发现自己是从坤宁殿的后殿钻出来的,附近到处血迹斑斑,刀枪剑戟的痕迹到处都是。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之后,寒泽生大着胆子往前殿走。
前殿里挂满了白色的经幡,还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
大殿正中陈设着巨大的棺材,上面覆盖着锦缎丝绸制成的安魂幡。寒泽生摸着棺材,不敢相信她已经在里面躺了这么长时间。
然而没等她好好地伤情,一柄冰凉的,阴冷的,冒着血腥气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紧接着是冰冷无情的声音。“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寒泽生暗暗吸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在进来的时候就换上了宫人的衣裳,换了打扮。当即装作怕得发抖的样子,泫然欲泣道“妾身是内务司的宫人,曾得过王后陛下的恩惠,想来送她一程,以后怕是没机会了。”说着还抽噎了几声,抖了抖身子。
身后的人一听,手上的刀都松动了。没过多久,道“内务司的宫人都关起来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寒泽生暗道不好,却还是道“妾身一直躲在柜子里,听见外头没了动静才出来的,您说的这些,妾身并不知晓。”末了,怯生生问“您是攻城的秦兵吗?”
架在脖子上的刀戾气极重,显然是久经沙场的兵刃,持刀人应该是个不小的官职。
正想着,后头的人忽然命她转身,寒泽生便磨磨蹭蹭地低着头转了过来。方远一看清便冷笑道“国主不在朝中坐镇却跑到这里做什么?”
寒泽生原本还想再装一装,可再一想,既然一眼就能认出,再装下去难堪的也只是自己,便道“原来秦国的情报也这么及时?”
方远道“一国之君自然与众不同。”紧接着又问“国主在这里总不会是来散步的吧?”
“不过是听闻故人不在,来看一眼罢了。”寒泽生道。
新任东女国主曾嫁予独孤晟为妃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少,是以方远对她这个回答并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在寒泽生上完香,提出想要开棺的时候,两个人产生了分歧。
争执之中,棺盖被掀翻。出人意料的是,棺材中只有两件衣服,根本没有尸身的影子。
方远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让人拦住独孤晟,不让他自尽。
寒泽生一听就明白了,跟着往那边赶。
可惜还是晚了,独孤晟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原本还只是端在手里的药被他一口气喝完。冲着两人道“你们一辈子都不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