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冷,投奔来的人越多,这天一下子投奔过来两千多人,原来他们来自黄河南岸的一个钱姓大家族。钱家虽然算不上世家,但人口众多,在朝廷南渡后一直留在当地,率领当地几千户民众依山结坞堡自保,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不幸的是,今年秋天,一股羯人抢粮不成,便围住了坞堡攻打。
这种情况坞堡已经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了,所以钱家家主最初也并没有在意,仗着地势险要派兵士守着就行了,等到天气冷下来羯人自然退了。黄河南岸的坞堡也不只钱姓一家,大家也都这样过的。
但是,这一次最终不同了,建在半山上的坞堡被羯人破了,只因为羯人抓到了一个采药的山里人为他们指路,从小径直达坞堡背后,于防守最薄弱的环节突破,彻底将坞堡拿了下来。
钱家人倒也真是勇猛,就在这种情况下,还硬是突破出几千人,齐心合力向南逃来,现在到了淮北军大营前仍剩下两千多,扶老携幼,个个面带饥色,衣衫褴褛。
这么多人简直就是来耗费物资的,粮食、冬衣、药材,看起来他们每一样都急需。但司马十七郎还是将他们都收了下来,毕竟是与胡人对抗多年的汉人后代,他没有理由推出去。
当听说这些人先是投奔陶家和尚家,却被婉拒了,然后指点他们找到这里时,司马十七郎呵斥了愤愤不平反对收留的将领们几句,自己去了后营郁闷地对卢八娘说:“王妃,你原来的猜测真是对的。”
在老弱病残纷纷前来投奔时,卢八娘就说过,“恐怕是有人特别把他们引导过来的,想用这些人拖垮我们。”北方一片战火,胡人们到处被杀掠,南逃的人多可以理解,但都逃到了淮北军这里肯定不正常,特别是来的人明显像是被挑剩下的。再加上淮北军的驻地算得上偏僻,名声也不可能那么快传出去,让人不得不多想。
卢八娘自己就不是好人,所以从来都是以最坏的角度考虑任何人和事。
那时候的司马十七郎从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他还是更正直一些,所以并不愿意相信,结果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陶家和尚家竟然玩这种把戏!”
其实淮北军北渡本是对陶家和尚家的支持,毕竟大家总要一同面对胡人,最初他们两家也还算热情,派人来慰问又送了些粮食。但司马十七郎是皇家子弟,封爵高,名声好,发展得也有些太快了,让他们有了担心,便想使些小绊子。
“我想用我的名义办慈善局和抚幼所,把老病弱幼这些人都人管起来,”卢八娘说:“你看怎么样?”
“是个好主意,”司马十七郎想想答应了,他既不能把没用的人拒之门外,也只有接受这个办法,“王妃,你真善良。”
卢八娘才没有这样善良,她想的是,反正这些人也要养了,不如就养成自己的人吧。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所限,并没有真正瘫痪卧床维持生命的人,所谓的老弱病残最少也有一定的行动力。她决定将各种老弱病残人士进行分类,让他们力所能及地做些简单轻松的工作,尽量减轻军营的负担。
而收留的孩子们就更有用了,当年成吉思汗的母亲就收养了很多孤儿,将他们养成了蒙古帝国赫赫威名的战将。今天她也要将这些孩子们养大,让他们成为将来淮北各界的精英人士,那时她在淮北的地位不是更加崇高和不可动摇了吗?
在这个时代养孩子,成本可是要比前世低得多,什么奶粉早教一概不用,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寻常百姓家七八岁的孩子就要帮大人们做些事,而十三四岁的男孩就可以去参军打仗,女孩们也不差,十多岁就能做针线,再过几年嫁人,生了孩子也会告诉他们淮北王妃养大了他们的母亲。
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项好投资,名声也好。
于是,后营中又多了慈善局和抚幼所。慈善局拨了两三个管理人员过去,组织他们尽量自主管理,相互照顾,自食其力。抚幼所用的心思要多些,将孩子们按年龄分级,粗粗地划了几个级,找几个识字的人教他们认字,此外男孩学武,女孩学针线,大些的孩子还要参加半天的劳动,起码抚幼所的杂事总要他们自己承担下来。
不论是慈善局还是抚幼所,绝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是女人,卢八娘所用的理由自然是没有男人有时间做这样的事,但是她更想的是为女性就业建立一个桥头堡,就是在前世,教育、护理也是女性擅长的领地。
虽然没有让人把自己宣传成救世主,但卢八娘还是授意慈善局和抚幼所的工作人员向这里的人们灌输是自己将他们养活,特别是抚幼局,她还要定期这去看看孩子们,让他们加深印象。
钱家堡来的人还没有完全安排妥当,另一批前来投奔的人员让淮北军的将领们吵成了一团糟。
这批人共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兵士三百人,另外一千多人是家眷。他们原本是一个屯田所的所有人员,从军官到下面的士兵,基本一个没少集体搬了过来,还带着全套的生活用品,锅碗瓢盆、锄头木犁,有人还牵着牛羊、挑着鸡鸭。
这些人倒不是赤贫,还带着些粮食,只是数量太少,尚不够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当然要不是这个原因,他们也不会前来投奔。
前来投奔的屯田所是尚家的,位置恰好与淮北军最近。耳濡目染地看到淮北军吃得好穿着好,满心地羡慕,想想尚爽对他们一贯苛刻,今年的粮食就是每天掺着野菜吃也吃不到春天,屯田所原有五六百军士,已经有三分之一逃到了淮北军这边,有亲属关系的就知道他们到了淮北军后日子过得比过去好多了,于是大家一商量就一起投了过来。
军官们的想法虽然有点差异,他们不是因为吃不饱,而是因为手下的军士逃得太多,他们没法向上面交待,也只有跑过来一条路了。再者,他们也不完全是被迫的,很多认为跟着先皇亲封的淮北王混,要比跟着尚刺史好,淮北军的军官们的待遇也比尚家好得多啊!
这些人过来,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小算盘,一点也没有为司马十七郎着想。
虽然司马十七郎自然早就知道投到自己这里的有尚家的人,但是他当然只能装做不知道,就是尚爽也不会好意思说出来,乱世出点逃兵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而且事实上,这个时代有相当多的武装力量发展发展着就会因为没钱没粮而消散各去就食,这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一次来三个五个,哪怕几十个也没有关系,但一下子跑过来一个屯田所,还是有些过了。尚爽要是真问到了司马十七郎身上,司马十七郎肯定会为难,似乎他抢了人家的人。三家也算是有过协议,要和平共处,共同对敌的。
事情难到了这里,司马十七郎传令让大家前来商议,卢八娘也在其中。大家纷纷发言,赞成的,反对的,各有道理。议了半晌,有人便问卢八娘,“王妃,如果收下这些人,粮食是不是还能支持到明年?”
丁桂送来的物资很是解了淮北军的困境,粮食布匹自不必说,那成堆的盐拿出去比银钱还有用,无论陶家还是尚家都用粮食换了些,更不用说各处的小坞堡和小山寨了,所以基本解决淮北军的生计问题。
但是,前提是不包括这么多新投奔过来的人。钱家的人已经算是很沉重的负担了,现在又出来一千五百人,明天说不定又会从哪里跑来几千人。人多了,粮食就不够用了。卢八娘把数目摆了出来,其实在座的都是司马十七郎的心腹,这些事情是不瞒着他们的,他们心里也能算出大概的数目。
卢八娘交待完帐目,向下扫了一眼,她坐在司马十七郎的身边,虽然是偏座,但却是在一个台阶上,比其余的人都要高一些。居高临下,视野当然好,卢八娘也就看出了大多数人的心思,很多人不愿收下这个屯田所,想让她出面反对。
“粮虽然不够,但我们必须收下这个屯田所,”卢八娘参加了几次会议,除了就粮食供应等问题,她很少发言,今天她破例了,“王爷是先帝亲封的淮北王,也就是淮北所有人的王爷,只要是淮北人来投奔,我们就不能拒之门外。”
“至于粮食,虽然不足,但只要有人,就能想出办法解决粮食的问题,若是只有粮而没有人,那才是真正最糟的情况。”
尚爽盘居淮北多年,手中焉能无粮,只是待人太过苛刻,结果把人逼到司马十七郎这里,白送来的人口,有什么道理不收呢?只有收下他们,迅速扩大实力,让尚爽之流不敢吭声,才是硬道理!
卢八娘也懂得大家的顾虑,担心这样得罪了尚爽,其实他们到了这里安下了大营,就已经得罪了尚爽。比起退让,卢八娘更赞成强硬一些。不管谁的人过来,就都收下,至于尚爽想说什么,只告诉他一句话就行,“你也淮北王的属下!”
“只看尚爽的格局,就能猜到他不敢轻易动手,就是真的动手,他已经错过最合适的时机了。如果我们当初刚刚到淮北,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我相信你们都不会怕他!”
司马十七郎整日在前营军中,为的不就是练兵吗?卢八娘相信他的能力。
一些原与卢八娘不熟的人脸上现出了吃惊的颜色,王妃的话句句都占着大义,深刻而又有远见,尤其是胆实过人,刚刚向卢八娘提问的人本意想王妃是个女人,处事肯定温和些,便希望借她之口反对,没想到竟听到这一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马上站起来躬身道:“王妃远见卓识,真吾辈所不能及!”
司马十七郎当然知道卢八娘的才华,这也是他一贯尊重卢八娘的原因之一。闻言一笑道:“王妃尽得孟氏家学,才华实在我之上,你们不要小看了!”
卢八娘见满座的起身向她行礼,就站了起来还了半礼道:“此事既已经决定,这一千多人的家眷自然也是到后营的,我便先回去安排了。”
剩下的会议肯定是如何整编这几百人,对于这些军事上的问题,卢八娘一贯不插手。再者,她早考虑到世情,在这里女人锋芒毕露并不好,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显示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再多了,反倒是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