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去看,卢八娘也知道司马十七郎的脸色肯定不太好看了,男人都是要脸面的,而且公正地说司马十七郎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和儿子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
要知道他自己在军营中与军士们吃着简单的饭食,却让人每天都要给自己和儿子炖一只鸡;他穿着粗糙的军服,可自己和儿子贴身的衣服都是用细绸做的;就是现在这间小小的院子,也是淮北军后营里最好的建筑。
处于创业艰难的阶段,每一处都似巨大的无底洞般地吸收着财富,却还没有多少产出,所以卢八娘保持着节检,至少在外表上是如此。
但卢八娘也理解孟白对自己有着一种类似娘家人的关心,他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物资是那样的丰富,生活是那样的便捷,所以他以为自己一定很难忍受眼下的日子。但其实,卢八娘不是孟白那经历单纯的学生,她生存能力之强大,会远远超出孟白的想象。要知道前世创业过程中她的受的苦要远远超过现在,而且那时她是一人独行,所有的苦都要自己来扛,而现在司马十七郎总还是挡在她的前面的。
她心里还是很甜的。
于是她微微一笑答道:“孟表兄现在越来越有名士风范了。”
孟白也觉出了自己的话引起了司马十七郎的不快,相处这么久他自然知道卢八娘选的丈夫还是很关心她的,便尴尬地笑笑道:“什么名士风范,不过是说话直接不经大脑而已。我到了你们这里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名士的说话方式和方法了。”卢八娘一针见血地指出,孟白成为当世之一名士才子后,也被这个时代文人的风气所感染,疏狂放任——但也许这正是他骨子里的性格。
她这样说,是告诉司马十七郎根本无需介意孟白的语气。然后她便转向卢苘,“你怎么出来的?”
卢苘已经二十岁了,性格象四老爷和四夫人,非常温和,但好在他不完全是四老爷和四夫人那种一点主意都没有的人,闻言道“当时姐夫带着姐姐到淮北时我就想跟着过来,只是那时知道后已经来不及了。这次听说孟表兄到淮北宣旨,我便跟着来了。”
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卢苘反而总觉得有些疏远,但是他对司马十七郎这位姐夫的感情可不一般,青少年时期最重要的几年,他就完全在姐夫的羽翼下长大的,他还跟着姐夫出征过,这也让他对姐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追随姐夫,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淮北。
司马十七郎既能感到孟白的不满,当然也能感到卢苘的景仰,他的不快已经消散了,拍了拍卢苘的肩让他坐下来,“小舅子,走了一路累不累?”
“一路上请孟表兄的宴会不少,所以并没有急着赶路,一点儿也不累。”
就在他们对答间,屋子里经过一通小小的忙乱,细君几个把各自的孩子们都带走了,宁姑姑下去安排晚饭,又有人倒茶过来,卢八娘拉了儿子过来让他叫表舅和舅舅,现在旭儿说一两个字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晰了。
当年卢八娘是在山庄生的孩子,又因为国丧期间,所以孟白和卢苘都没有与生过儿子的她见过几次面,现在他们看着带着一个孩子,肚子又微微隆起的母亲形象,都觉得非常地陌生。
卢苘不由得说:“姐,你变了。”他的姐姐从骨子里依旧散发出傲气,但却不再那样冷淡而拒人千里之外,她温和地笑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带了一种令人想亲近的感觉。
“是吗?”卢八娘犹有不信,“是衣服的原因,如果我换上了锦缎华服,你可能更习惯一些。”
卢苘一向不善反驳,便又说:“父亲和母亲非常惦念姐姐,让我给姐姐带来一些东西,还嘱咐姐姐要保重身体,照顾好外甥。”
“父亲母亲身体还好吧?”卢八娘也问。
“都好,”卢苘答道:“卢家已经分家了,财物都已经分好,父亲分得一个千亩地的庄子,仆婢几百人,只等守过孝就搬出卢家坞堡了。”
祖母早就去了,祖父病逝后分家就是必然的。至于父亲的生母更是在嫡祖母之前就去世了,所以父亲没有需要赡养的老人,出孝后直接带着自己的儿孙出府。虽然卢八娘听到父亲分到的东西不多就知道他一定吃了些亏。卢氏家大业大,就是庶子吧,也不应该只分得这么一点子。但是想到四老爷和四夫人的懦弱,有太多的银钱并不是好事,所以就随他们吧。
而且息八娘在离开京城时,也曾派人给四老爷和四夫人送去了一笔钱,足够他们终老一生的。而且她坚信自己和司马十七郎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到那时,什么金钱、农庄、财帛,统统算不了什么。
“我们来的路上绕到了卢家的坞堡,曾见过姑父和姑母。”孟白安慰卢八娘,“分给姑父姑母的庄子和奴婢虽然不是顶好,但也不差,我让张管事找了懂农事的庄头帮着看顾,你只管放心。”
“还有表弟跟着我过来,也是向两位长辈禀报了,他们也都赞成,姑父说与其在京城受人欺负,不如跟着王爷在淮北呢,就是姑母也是极放心的,我才将他带过来,”
卢苘看了一眼卢八娘也赶紧说:“父亲和母亲让我到了淮北都听姐夫和姐姐的。”
这便也是卢八娘父母的好处了,他们懦弱老实,但是却能够相信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竟然舍得把嫡长子送到淮北来。卢八娘看向了司马十七郎,既然父母都同意卢苘到淮北,那么他们就收下好了,果然司马十七郎点头道:“小舅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然后司马十七郎便向孟白询问齐王府的情况,他走前其实对父王和母妃是非常失望的,但眼下孝道又使得他忘记了自己的失望,转而关切起他们了。
孟白字斟句酌地说:“齐王现在很少在朝堂中露面,齐王妃也不大参加各府的活动,我好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不过,最近朝中有人提议,要迁齐王鲁王等诸王去皇陵为先皇守墓。”
“可知道是哪些人提议呢?”卢八娘问,司马十七郎原来说过,如果他不能到淮北,为先皇守陵就是他的命运。
“是以陆家五郎为首,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陆家是后族,皇上登基后他们家所得到的好处最多,自然也要为皇上做急先锋。卢八娘忍不住想起了宁太后,“不知太后现在如何?”
“听说因为思念先皇,凤体一向违和,过年时都没有出来接受命妇们的朝拜。”
“那宁家呢?”
“太后的父亲封了承恩侯,皇上也颇多恩宠,但却没有任命实际的官职。”孟白顺着卢八娘的思路又说下去,“今年正旦时,陆妃也封了太后,还是宁太后父亲承恩侯的提议。”
卢八娘想到了那个八面玲珑的陆妃,想来应该是陈王联合他的母妃,哄骗了宁贤妃得到圣旨。虽然过程如何她并不知道,但只看结果就能知道——陆家是最大的赢家,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孟表兄最近可曾见到过我父王?”司马十七郎轻声问。
“我走前去了一次齐王府,”孟白的眼睛并不去看司马十七郎,“齐王正忙着,就没有见面。”
很显然,孟白是想为齐王给司马十七郎传几句的话的,但是齐王则根本不想。自从司马十七郎拒绝了他拥兵夺位的打算,他似乎已经不把这个儿子当成儿子了。
卢八娘是明白司马十七郎心中的失落的,最重视忠孝大义的他有多么想得到来自皇上、父亲的赞同和支持,但是他就是得不到。于是她看了看跟在卢苘和孟白后面的两个女人,知道是他们带来贴身侍候的妾室,转身对成姑姑说:“先将她们送到客院,好好安置。”
这时酒菜已经送了上来,卢八娘让人给这三人斟了酒,“你们喝一点吧。”
孟白也急于转变话题,他到齐王府时让人通传问齐王有什么话要带给儿子,齐王就让他吃了个闭门羹,这种事他本不想说,但被问到了又不能不说,而且不管他怎么想轻描淡写,也不可能改变事情的性质。于是他赶紧笑道:“让人把我带来的新酒拿过来你们尝尝,这种米酒孕妇也可以喝一点的。”
说着新酒已经送了进来,放在炭火上加热后斟上,卢八娘也接了一杯与大家煮酒谈天。
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司马十七郎已经重新爽朗地笑起来,“想来孟表兄一定又酿出别出心裁的好酒了,今天我就放开量多喝一点!”
作为淮北军的领袖,司马十七郎一直在不断地磨练着自己的意志。他是淮北王府的家主,要为自己的妻儿负责;他是淮北军几万人的支柱,要为他们的生死存亡负责;他将来还是淮北一带的霸主,要为几州的兴衰负责,他身上的担子重着呢,他要关心着的人多着呢,他实在不可能为一些过去的事伤心。
现在,父王对自己的不屑不应该让他难过,就是皇上对他的打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心中唯一的目标就是统率淮北百姓,收复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