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已经在聚龙城呆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鱼公子送来的药酒有特效,他喝过之后,调养了几天苏醒过来,这具八九岁少年的躯体,已经和自己的灵魂合二为一。
全新的生活展开。
银伯和小黑哥都出去了。
行囊羞涩,店金尚是鱼公子代付的,小主大病方愈,将来用钱的地方更多,他们必须出去谋取一些生计。
鱼公子叫鱼凫紫夏,来自连山华阳,银伯、小黑哥和其他很多人都称之鱼公子。
虽然是一身男装打扮,里里外外洋溢着满满的阳刚之气,但小喜还是能慧眼识珠,看出他是一个女儿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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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易星世界。
窥斑知豹,观其概貌,约略与地球相类,只是社会形态延后,尚处在上古时期,所以风物极为古朴。
小喜本是地球人,是那里的一个书呆子,被大潮裹挟着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抛弃了书本,迷上了智能手机。
他正是在一次手机漏电事故中灵魂出窍的。
告别了地球,他的神识穿过了茫茫宇宙,飘过了星辰大海,被造物之手送到了易星的天空。
魂灵儿在易星的上空悠悠荡荡。
那一日,他虚幻的目力强得出奇,远远地望见一辆牛车行驶在傍山险路上。车上坐着一老一青一小三个人。青年车头御牛驾车,老者陪着小孩则在车厢里,偶尔说上几句话。孩子八九岁,颈脖子上带着一块刻有一个“喜”字的玉佩。
正是这玉佩上的那个“喜”字,仿佛充满了吸力似的,让他的目光再也收不回来;也正是这个“喜”字,让他和那个少年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牛车行驶到了险路的一个拐角,突然迎面窜出几匹飞马,于是牛受到了惊吓,把车厢都拽翻了。老者和青年还好,只是被掀在了地上,而那个戴着玉佩的少年却被抛坠到了深崖之下。那崖谷黑魆魆的怪石嶙峋,这样一个抛坠,自然是凶多吉少。
说时迟那时快,在少年的身体即将触底的一刻,小喜风驰电掣地扑救了上去。少年的躯体于是略微地变了变方向,弹到了一株茂密的桑树之冠,然后再滑落了下去。
身体没有看出什么外伤,但是冲击力之大,使得少年的魂魄早已消散,于是,小喜的神识很快就被这具新鲜的身体吸补了进去。
这究竟是借尸还魂,还是借魂活尸?
造物意如何,难以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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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间里,他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犹如半梦半醒的状态,被两个同乘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回到了牛车上,然后一路寻医问药,辗辗转转地来到了聚龙城。
聚龙城是东方大陆一座不小的城邑,那里交通便利,人烟辐辏,物资和客商南来北往多有流通,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和小喜同伴而行的两个人,老者唤作银风竹,五十来岁,本是攸国的一个管事;青年叫黑陶,二十来岁,奴隶出身,是个哑巴。小少年名喜,与地球人小喜的名字有一种造化上的巧合,因此,穿越者非常认同自己在这异域世界里全新的身份。
喜本是攸国的世子,母亲银狐氏去世后失宠,在后宫的争斗中失去了继承人的身份,最后被揪着罪名削爵为民,放逐江湖,并严令规定十年之内不得踏入国境一步。
最是无情侯王家,没有丢掉小命算是万幸,既然是被放逐江湖,相当于任其在江湖自生自灭,所以,自然是离开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银风竹是母亲银狐氏陪嫁时的媵臣,后来做到管事一职,小喜称他银伯;黑陶原是该死的奴隶,将要被当做牲品祭祀时被母亲救下,成了母亲身边忠诚的仆役,小喜叫他小黑哥。他们得到攸侯的默许,陪同着小主一起离开了攸邑。
他们原来打算是要到独山去的,那里有银风竹以前认得的故交。路上得到消息,说独山那里发生了连年的瘟疫,成片的村落都遭受了大灾,银伯的老友已经作古。加上喜儿出了事故,后来只得就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曲曲折折,竟然就来到了聚龙城。
聚龙城不比偏僻村野,这里有更好的条件让喜儿康复。
试过了各种药物和治理手段,发现只有一些泡酒的药物对这孩子有些疗效。这种发现,是从车上携带的一点醴酒用来喂养孩子开始的。
好在脂酒醴漻是当时常见之物,又在聚龙城里,所以这种物事并不难得。
几个月过去,总算让孩子康复了大半。但是,再想让喜儿恢复到银风竹和黑陶他们眼中以前的样子,总也不能。
除此之外,孩子用酒成瘾,其日常饮食,已经离不开醴水酒液,其他食物的摄入,反而很少。而买酒的花费,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用尽了钱财,珍贵的药酒买得少了;那些想用酒药前来牟利的人也少了。两个大人辛苦谋生,三口之家勉强度日。
外人看来,这孩子能吃能睡,能拉能撒,也能干些简单的活计,大体上算得上正常,无非就是一个资质不那么优良的小酒鬼罢了。
“这种易物,怎堪继承大任!”
“落草为民,是他应有的宿命吧!”
“哈哈哈,聚龙城又多了一个酒鬼咯!”
在聚龙城待久了,有心的人就约略晓得了这孩子的身世来历,凡是见过小喜面的,大都爱讥笑他是易物、小酒鬼。
所谓易物,在易星世界里,就是废物的意思。
能不是易物吗?目光呆滞,行动迟缓,语言也极不利索,结结巴巴难以成句,而且发音也很古怪。
能不是小酒鬼吗?一日两餐,如无酒水相伴,宁愿粒食不进,哪怕饿得头昏脑涨气息奄奄。
但银伯和小黑哥是不认同的,他们相信自己的小主,一定可以恢复到以前的那种状态。
这是一种固执的信仰。
不过他们有口难辨,也就懒得去辩。
小喜自己也是不认同的。他在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他的灵魂深处,强烈地预感到曙光已然降临,太阳即将从东山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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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凫紫夏是华阳蜀国的公主,她女扮男装,带着仆从一路游学,来到神州的东陆。目今,已经注册成为了天鼋大学里的一位学生。
东陆有十大名镇,聚龙镇是其一,聚龙城在镇邑的东边。聚龙城之所以闻名于海内外,更多的原因在于它有一所知名的学府。——天鼋大学。不过天鼋大学自成一体,不在主城区里,也不归属于聚龙城管辖。学校自然要以修学为主,不能太受世俗生活的干扰,所以就要与喧嚣的城市有所区隔;但是师生人员众多,为了生活便利,又必然要与城市有紧凑的联系,这也是先圣们建造设计的妙心所在。
对于天资聪颖的鱼凫紫夏来讲,学业并不繁重;加以与众不同的出身,学习之余,她总是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游玩和做一些经营活动。所以,除了校园外,她还特别在聚龙城里安筑了自己的家舍。
有空的时候,她爱从天鼋城溜过来,在聚龙城里潇洒一番。
聚龙城她早就走遍了。城里有很多老字号的馆舍或者作坊,它们的名牌里,多带有一个“龙”字。
“龙鳞客栈”是一个多层次消费的一家大旅馆,好事者从那里传出的关于小酒鬼的故事,她听说过好多边了。
有关攸方的事情,父君跟她讲过不少,她知道那是归藏殷商极为倚重的一个封国。父王带他朝商时,与这个小孩匆匆有过一面之缘,他跟她讲:
“那时在沫邑,那孩子三四岁的样子,比你要小些,被他母亲抱在怀窝里,我看着并不怎么有生气,说是当时生着病哩。银狐氏见了你,还想与我们攀个娃娃亲哩。”
“但是方国之间关系复杂,又千山万水的相隔得遥远,为父也就没有舍得把你给出去。”
……
“上次生着病,现在还在生病!没有想到这小酒鬼,一病还病了这么久哩。”鱼凫紫夏在心里揶揄着那个孩子,笑了。
转而又想到自己与他一样,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不免对其遭遇又起了一丝儿同情之心。于是,从竹子筐里取出了一瓶从华阳带来的药酒。盛药酒的陶瓶美丽精致,并不很大,瓶颈上封口处留有几个小孔,可以在上面插花。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那是一个花瓶。
“既是如此,就把我这稀世宝酒分于他一些何妨,一来,算作是对故人的慰问之礼,二来,也回报一下他母亲曾经的错爱之心。”
当然,鱼凫紫夏现在已经是有属之花了。只是,她的这个花主,自己还未亲见而已。
得了人家的聘礼,父君也给人回了礼,这事情算是十有七八了。不过,自己的定情信物却还留着在身边,要亲会其人之后才能给出去呢。这也是父君答应了的,谁让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呢。
“如无意外,在天鼋完成学业后,自己就卸了这身假装,应允了人家、回去把婚成了吧。”
这是少女此时的心思。
这个时代的人,成婚年龄比后世早,女子十三四岁就是婚嫁的妙龄,特别人家也可以多拖个一两年,否则,就是大龄了。而如今,她已然虚岁十二了。
“那也是一个良人儿。”
想到西方那个被人百口称赞、即将与自己成婚的贵公子,紫夏的脸上泛出了少女的羞红。
紫夏轻拍双颊,把抛锚的思绪拉回,将手里精致的酒瓶轻轻开启。
屋内瞬间充满了酒香药香。
她之所以愿意把这药酒分享出去,还因为银风竹,也就是那个小酒鬼家的老头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已经求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老头子说话很会攻心,让人不能拒绝呢!”紫夏心里默默地道。
她本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不人云亦云,有时还爱唱反调。所以,她决定要往龙麟客栈亲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