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于这个地方的景色,在这样的一个关头,显然没有人会在乎。
现如今,又一次作为主帅的张世辉只想将自己兄长交待下来的这件事做好,让自己在自家兄长正式称王后便有一分可以拿得出手的功勋。
毕竟,襄荆和湖广日后都将是他们张氏一族的疆土,作为张氏一族的男儿,又岂能在这个关头被人小瞧。
心中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在来到桃源州之后,张世辉便也就和吕思诚商议起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吕公,您看。越过绿萝山,在常德府的南边,正好有一处站所。此站所,距离辰州路的沅陵城,距离不过百余里。而这百余里中,除了以一个叫壹头山和清浪站的地方,因地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上关卡之外,一路上便再无其他阻碍。
因而只要将大军驻守在此地,先锋军轻装简行,一日功夫足以杀到沅陵城下。如此一下,即便谈判失败,我军也有把握在护的吕公周全的同时,以雷霆之势,将此地的苗蛮一举歼灭!吕公,以为如何?”
“这,呵呵。将军深思熟虑,将大军驻守于此,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话说到这里,吕思诚忽的话锋一转,“将军也当知道,吾等此番前来,所为并非歼敌,而是为了何其讲和。
是以吕某希望,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否则将军按兵不动,以此为胁,方才是上策。”
“呃……”听到吕思诚这样说,再一想到自己离开江陵前,自家兄长耳提面命的那些话。眼睛一转,不由自己的小心思放下,“哈哈,吕公所言极是。吕公放心好了,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否则本将也不会轻启战端的。”
“呵,有将军此言,吕某便也就放心了。而此番也但请将军放心,此番就算老朽拼上自己的这把老骨头,也一定为大王为我楚国,完成此事。”这般说着,吕思诚对着张世辉作揖一笑,“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将军休息吧。某,便也就告退了。”
“吕公慢走。”张世辉在这时也是忙作揖还礼,并不由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啊。快,为我送送吕公。”
“……”门口,看着吕思诚带人离去的背影,张世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默了良久。然后,他迈步返回屋内,再度俯身看向摆放在桌案上的地图,“沅陵,苗军”他沉吟一声,眼神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
“少主,不好了。黑衣军,不楚军。据探子们回报,楚军从桃源州哪里,向着咱们这边杀过来了。”沅陵城外,苗军营地的中军大帐之中,一名披甲将官慌慌张张的跑进了中军大帐,如此言道。
“混账!”对此,作为桌案后面,年纪在二十多岁左右,此时完全就是一副汉家贵少打扮的年轻少主,不禁显得十分愤怒,“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现任土司杨鉴的嫡长子,也注定将会是播州下一任土司的杨铿这般喝骂了一声。然后此时,已然是下意识紧缩眉头的他,抬头看着这命慌张的将领,不由吩咐道:“去,将前去打探消息的探子给我叫进来,我要亲自问话。”
“是,属下遵命!”这青年将领忙答应了一声,然后便不由匆匆退下。
而坐在桌案后面的杨铿,看着这将领离去的背影,此时的眼神之中,方才不由闪过一抹惊慌。
说实话,到现在这个时候,本是主动请缨离开播州作为援军主帅的杨铿,此时已然不禁有些后悔了。
原本在他想来,黑衣军就算再怎么厉害,但在几个月之内就攻克湖广行省的治所,也绝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当年天完军在全盛时期,依旧没能攻克这座和汉阳城隔江而望互为犄角的坚固城池。
是以在杨铿的计划之中,他率领着援军,到时将会在黑衣军久攻不下的时候,由后方对黑衣军发起夹击。
到那时,他以全盛之军,向黑衣军这样的久战疲兵发动进攻。就算他手下只有区区两万兵马,或许不能取得全歼这样的大胜,也一定能取得小胜,不会吃亏。那时,黑衣军受到他和湖广官兵的两面夹击,最终肯定只能狼狈撤兵。
而如果是这样,那么近乎以救世主姿态而登场的他,不但可以让世人刮目相看,元蒙朝廷也一定对他大加赞赏。
到了那个时候,拥有了威望、盛名且手握大军的他,不但继承土司之位毫无问题。甚至还能在这个乱世之中为自己为杨氏,谋求更加巨大的利益。
要知道,他还年轻。如今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在这样一个群雄并起的大时代,作为未来播州的主人,他杨铿自然也有自己的壮志雄心。自然不愿意像自家老爹一样,一辈子窝在播州,治理一群苗蛮子。
是的,虽然说他们杨氏一族从唐时开始就是播州的主人。但杨氏一族可并不是什么苗人,更是正儿八经的汉人。
虽然说在这几百年之中为了治理播州,他们免不了和当地的苗人联姻通婚。
但看现在杨铿的打扮就知道了,在骨子里他依旧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汉人,而非苗人。
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汉家制度的优越性和文化上的吸引力乃是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这一点,看元蒙帝国就知道了。嗜血好战的元蒙人在占领了这片土地之后,很快便就被这片土地同化。甚至为了加快这个过程,原元蒙帝国右丞相的脱脱还不惜大义灭亲亲手除掉了他的伯父。
因而身为土司之子,有着优渥家庭条件,年纪轻轻便也就精通儒家经典的杨铿,对于外界自然有着极强的向往。
但如今,来到了外界,被着一连串他从未计划到的事情打击了之后,年轻的杨铿此时也不禁明白了他的父辈,为何就甘愿一辈子窝在播州不出来了。
治理了播州数百年,他们杨氏一族早就被外界打上了标签了。
这一点从他来到辰州路之后便也就深刻的认识到了。辰州路的总管陆恬歌不让苗军进城不说,看他杨铿的目光,更是和看那些个八番顺元蛮夷官的蛮子们没有任何不同。
表面上虽然因为他杨铿手握大军而显得恭谨,但眼神深处的那种不屑和鄙视却也怎么掩盖不了。显然,虽说杨氏一族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汉人,但外界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而除此之外,外界群雄所掀起的风浪,也远非播州那样的小池塘能比。要知道,就连脱脱这样一个执掌国政长达十几年之久的人物,在这个时代都尚且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与其相比,他杨铿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司之子又能算的了什么。
是以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杨铿也真的没有多少所谓的壮志雄心了。
因而在收到家里来的消息之后,现在的他也只是想着能和黑衣军何谈,双方互不干预。至于其他野望,呵,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他手下的将士都是来自播州兵丁,那作为播州未来主人的他,倒的确也有和黑衣军一战的勇气。
但当着两万兵马一共来自于十家十位土司之后,杨铿就算是疯了,也绝不认为就靠这群乌合之众能对抗连战连胜士气正旺的楚军。
因而在向探子问清楚楚军南下而来的兵力和行踪之后,杨铿便也不由将各方召集了起来,下达了按兵不动的命令。
而对此,罗、程、韦、洪、方、大龙、小龙、卧龙八番以及恩州田氏,自然也是没有任何意见。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明白。
再说,他们也是有底气的,他们认为楚军一定会先找他们和谈。因为就算楚军要对他们对手,他们打不赢还能跑不是。
到那时,双方撕破脸,他们不断从后方偷袭楚军,楚军难道还能进山剿灭他们!?开什么玩笑。
因而当张世辉和吕思诚率军一路南下,直到来到常德路最南端的鼎店站之后,驻扎在沅陵城外的两万苗军,却也依旧是按兵不动。
不过他们虽然“有恃无恐”,但是对于辰州路的长官陆恬歌来讲,这一切无疑让他陷入了两难之中。既,是保住自己以及手下将士还有治下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坚守自己的忠诚和名誉重要。
好吧,虽然这种选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结果都无比明确。但是对于四十多岁,受正统儒家思想影响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来说,却显得有些艰难。
“大人,您考虑好了吗?”入夜,陆恬歌的书房之内,看着坐在书桌后面依旧沉默不语拿不定注意的陆恬歌,长有一张标准国字脸,年纪在三十七八岁左右的辰州路判官王正阳,眼神中闪过一抹焦急的同时,不由出言打断了陆恬歌的思考。
而忽的被人打断思绪,还是被一个官职仅仅在七品的判官打断,按说以陆恬歌的身份应该是要呵斥这个判官,好让你摆清自己的身份的。
可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辰州路以及沅陵城能有今天稳定的局面,大半都是靠这个小小的判官协助之后,对于这样小小的冒犯,陆恬歌自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正阳,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想让我投降那群黑衣贼,就像常德路和澧州路那样投降了他们,是吗?”被打断思绪后,陆恬歌看着王正阳,不由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对此,王正阳他在长叹了一声之后,却是不由反问道:“大人,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被王正阳这样反问一句,陆恬歌楞了一下,不禁陷入了沉默。
见此,坐在他对面的王正阳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不由继续言道:“大人,您是知道的。城外的那群苗军,也就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帮忙打一打顺风仗。
而在如今这个情况下,这群苗军是绝对不可能拼尽全力去抵挡楚军的。现在,他们按兵不动。分明也就是起了和楚军谈判的心思。想要在这个乱世,继续回去做自己的土司,和外界互不干预。
而对于他们这样的要求,以哪位楚王的城府手段来看,楚军方面也一定会同意的。这一点,从吕相这一次也率军南下,便就能看的出。如此一来,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军,仅凭我辰州一地之力,又怎么可能抵挡的住。
是以在属下看来。除了投降之外,我辰州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哎!正阳,你以为我不明白这些吗?”陆恬歌此时反问一声,神色变得越发肃然,“正阳,我不是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我现在害怕的是哪位楚王,我怕其并非明主,怕其不能成大事反倒连累了你我所有人!”
“呵呵,原来是如此。”听到其这样说,王正阳此时脸上反不由露出了笑容来,“大人,你觉得吕相如何?”
“吕相!”听到王正阳这样说,陆恬歌不由沉默了。是啊,吕思诚历任侍御史、集贤院侍讲学士、御史中丞、国子监祭酒。性情刚直、倔强,直言敢谏、秉公办事,又是天下文宗。
和吕思诚这样名满天下的人相比,你陆恬歌又算那根葱那头蒜。
不过这样的话王正阳自然不会直接讲出来,“吕相的人品,天下皆知。江夏城破,吕相战败被俘。楚王礼遇非常,三请吕相,吕相依旧不降。惹得楚王大怒,欲杀吕相。
然到了刑场之上,反又被吕相折服,欲将吕相释放。而吕相受楚王这般礼遇恩隆,心下感激,由是折服。别的不说,单单从此一点便能看出,楚王实有识人之明、折节之行、仁爱之德。
如此品行集于一人之身。难道楚王还算不上是一位明主吗?”
“这……”听到王正阳这样的话,陆恬歌的心中再仔细一想,眼神之中的犹豫消散,终不禁露出了几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