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张定边从营帐之中走了出来。
“军帅!”营门两名肩膀上带着铜制甲片的亲卫士卒见他走出,便也不由立马低下了自己的头,对着他到了一声好。
而见此,素来对帐下士卒十分亲近的张定边,便也不由习惯的拍了拍这两人的肩膀。
不过等他拍到两人肩上那铜制的小甲片时,却是不由愣了愣,然后看向了自己肩膀的那枚纯金打造的甲片。
这是前不久,也就是那名江浙使者汪广洋离开半个月后,他们的大王所下达的一项全新的制度。
这被他们扛在肩膀上的小甲片,被他们的大王叫做肩章。
而随着这肩章一起出台的,便就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一种全新制度——军衔制。
即将全军将士,由上到下分为九等。为上将、中将、少将;上校,中校,少校;上士,中士,下士。其中,上三等的“将”佩戴纯金肩章;中三等的“校”则佩戴纯银肩章;下三等的“士”则佩戴铜制肩章。
而除此之外,肩章上则还以五角星的多寡,来详细区分上中下之间的区别。
所以这般一来,军中最底层的什伍等长官,便也不由在肩膀上佩戴上了铜制的一星肩章,即为下士。而以此类推,统帅三十人的排长,军衔往往便就是中士;统帅百人的队正,军衔便就是上士。
而像他张定边这样,统帅五师之众,领军一万五千人的军帅,军衔便也就是一星少将了。
“少将”说实话,对于这样一个称谓,张定边有些不喜欢。因为这样的称呼,总感觉是在称呼一个初次领兵的毛头小子。所以,他倒是挺想将自己在军衔上的称呼变成上将的。
可一想到整个楚军之中,被自家大王授予三星上将军衔的,就只有西川平章郭羽和赣省平章赵威时,这等看起来尚且有些好高骛远的想法,便也就不由暂时被张定边压在了心底。
但该说不说,当这种军衔制被在全军之中推行开来以后,却确实是受到了底层士卒们的极大欢迎,使其一下子便就取代了曾经的武散官制。
武散官制和军衔制十分的相似,即散官品级与职官品级相互对应,无实际职官便就是有品而无权。
可不同的是,武散官只授予有官职者,即最低也要是领兵三十人的从九品排长。而相对而言,军衔的台阶就要低得多,甚至只要是作战勇猛有斩首在身的“普通士卒”,就同样可以得到下士的军衔。
且更让底层士卒为之欢喜的是,他们得到军衔之后的好处,也与散官那种只是单纯的增加一些微末稀少的可怜俸禄不一样。
得到军衔,哪怕仅仅只是一个下士,那么从此之后,这个人便也就享有了免役的特权。
要知道,生活在古代的百姓,只要你不是官吏并且没有功名在身,那么你就必须要向国家交税纳赋,并且还要服徭役。
其中,“交税纳赋”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而至于“服徭役”,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为国家免费打工。
对于徭役制度,唐律中就有着十分明确的规定,即每丁每年有义务要为国家服役二十天,其中如果出现闰月,那么服役的天数便就要增加两天。如果在本年中,政府增加服役天数,那么最多不可以超过一个月。
如果增加的服役天数到了二十五天,那么就不能将服役的百姓外调;到了一个月,那么服役的百姓便就将会享有减免税赋的优惠。
这样的制度,是不是乍一看,还显得十分人性化。
可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服役制度人性化,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规定,增加的服役天数达到或超过二十五天,才不可以将服役百姓外调。那么这句话反过来就是说,只要增加的服役天数不超过二十五天,那么政府就不需要对百姓负一丁点责任。
故而在地方上,官吏们便就会以二十四天作为期限,来剥削百姓。
而更加可气的是,服役的日子,并不是从你接到朝廷命令离开家的那天算起,而是从你到达目的地之后的那天开始算起。
这也就是说,一个大名府人如果被征调到汴梁修河堤,那么他在路上来回所需要花费的那一个月时间,以及在这一个月时间中的开支盘缠,都是需要他自费的,而且这一个月,还并不算作他的服役时间。
他的服役时间,是从到达汴梁修河堤那天,方才会正式开始算起。
所以这也便就是为什么,前元蒙丞相脱脱征调十八万民夫治理黄河时,会将黄河两岸的百姓全部逼反。
因为一个普通的乡间家庭,是根本无法承受如此之大的服役代价的。
故而在古时,相对于政府那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朝廷的劳役方才是造成自耕农家庭家破人亡的根本原因。
因而张世华所开出的“免役”这样的特权,对于楚军之中的广大底层士卒来讲,那诱惑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毕竟在元蒙时代,只有极少一部分的读书人和官宦子弟,才会享有免役这样的特权。
这般一来,为了获得免役的责怪,想来这些个楚军士卒,他们是绝对是不会吝啬拿自己的性命,来为自己搏一搏下半生的幸福安稳的。
故而当军衔制在楚军之中推行开来以后,几十万楚军士卒便也不由磨刀霍霍的期盼起战事的降临。
一个斩首,那可就是一个免役的名额。在这种巨大的诱惑面前,着实没有多少人能够淡定的下来。
不过相比起日日翘首以盼,期盼着战事到来的楚军士卒们,像张定边这样的高层将官们,在这个时候却是显得十分的淡然。
因为他们知道,既然自家大王会在这个时候在全军之中推行这种军衔制度,那么一场大战定然也就不远了。
故而在这些日子来,即便是临近过年,楚军上下却也依旧保持着一定水平的训练。
“下次征战,也当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巡视营垒的张定边心中这般想着,到了此时,他却也已然将自己视为楚军中的一员了。
……
一分一秒,时间过得极快。
只是眨眼间,便又是一个年头过去,算算日子这至正十九年,却也已然是大宋龙凤朝廷建立的第四个年头了。
四年时光,若是放在太平时节,简直不堪一提。可放在这乱世之中,却着实显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随着三路北伐军的接连失败,曾“东逾齐鲁,西出函秦,南过闽广,北抵幽燕”盛极一时的龙凤朝廷,终于开始必不可免的走起了下坡路。
元廷大将察罕帖木儿的崛起,不由使得龙凤朝廷的势力被彻底的驱出了黄河之北。曾蔑视天下的东征西讨,现如今也在接连战败之下,变成了龟缩防守,再无当日气吞山河的气概。
不过到底是隔着一条大江,所以对于中原和北方的乱局,镇守浙西池州近一年之久的都水营田使,兼帐前总制亲兵左副指挥使的康茂才,却是没有心思理会知晓。
毕竟中原还有晋冀之地的事情,距离他实在显得太远了。
现在,作为江浙吴国公帐下的都水营田使和帐前总制亲兵左副指挥使,康茂才全部的心思,便也不由放在了屯田和紧挨着他们池州的邻居,那已然对他们露出觊觎之心的大楚的身上。
而之所以这么说。除了他们的吴国公遣汪广洋为使,却并没能与大楚那边达成任何书面上的盟约之外,便就因为在年初的时候,楚军出兵六万,一举夺去了可俯瞰大半浙西的安庆路,逼死了元廷在安庆路的守将余阙。
而作为曾经的元廷淮西参知政事、宣慰使、都元帅府元帅,正儿八经的元廷二品大员。
康茂才自然也是认识余阙这个淮西宣慰副使、都元帅府佥事,也就是他曾经的副手的。
不过和康茂才这个因连连战败而识时务便就投降朱元璋的“大元帅”不一样,作为元帅府佥事同样也是元廷进士出身的余阙,却对元廷有着超乎寻常的忠诚。
所以在康茂才这个主将投降之后,作为副手的余阙便就顶替了康茂才在元廷的位置,并成为了元廷在淮西之地最后一支官方势力。
故而单从这一点便也就能看出,单从个人能力而言,以个人之力,维持经营安庆路数年之九的余阙,无疑要高于康茂才。
因而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的老下属,康茂才在坐镇池州之后,也是以老上司的身份对其写过很多招降的书信。希望自己这个有能力的老下属能够归降,以此增加自己在朱元璋这个政权中的话语权。
但之后结果如何,不言可知。
作为元廷之中少有的进士,余阙虽然不是汉人,但自小便研习四书五经、圣人之道,已然被彻彻底底汉化了的余阙。对于元廷,自然是忠心耿耿。
所以康茂才每一次的招降,最后换来的都是余阙毫不留情的喝骂与嘲讽。
故久而久之之下,康茂才便也就懒得理会这个愚忠元廷的老下属了。可前不久,当听说余阙在数万楚军的围攻之下,身负十余创,最后自刎而死,而后其妻、妾、子、女、甥、侄婿也皆为元廷而死的消息后,康茂才却还是不禁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悸感。
余阙是有能力的,这个他比谁都知道。
虽然乃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人,但这么多年下来,余阙绝对算的上是身经百战。
可就这样一个身经百战还十分有能力的人,却仅仅坚持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就被楚军攻杀。那么坐镇池州,帐下的屯田兵远不如余阙部下精锐的他,在楚军的攻杀之下,又能够坚持多久呢?
“……”每当想到这里,康茂才便也就不禁生出阵阵胆寒。
故而这般一来,康茂才便也就不由带着帐下亲卫兵马,出城向西去了江边。
“将军!”池州江面设有一处水寨,是以当康茂才带着帐下亲卫赶来之时,水寨的守将便也不由立即迎了出来。
“行了,无需多礼了。我且问你,这两天对面的楚军可有什么异样?”
“回将军的话。这两天来,经常有打着搜捕鞑子名号的楚军快船在江面上出没。这些人,表面上打着搜捕鞑子的名号,实则却暗中窥探我军的水师营寨。
对此,我等也按您吩咐的那般,坚闭营门,不理会他们也不与他们冲突。”
“好,你做的很好。”康茂才听到这样的话,点了点头,“国公爷现在正与浙东张士诚交战,一时间实在是抽不出兵马来支援咱们。那楚王张世华,虽然野心勃勃,但毕竟和我军同为友军。
只要我部不主动挑起战事,不给他们进犯我军的把柄口实,他们当不会主动进犯我部。”
“哎。”水寨守将闻声而应。不过看那模样,却着实是无精打采。
不过见此,作为主将的康茂才心中虽知这样做极为影响士气,但却也是无可奈何。
现如今,吴军的主力部队全都布置在了东线和东南线,耿炳文守长兴,吴良守江阴,汤和守常州。三路精锐兵马,全部忙着抵挡浙东张士诚。
而除此之外,胡大海则正领兵攻打绍兴路诸暨,甚至就连朱元璋本人,都亲自率兵作战浙东婺州路也就是宁越府。
吴军之中,出去部分留守金陵的,其余的精锐兵马现在都忙着和元廷和张士诚作战,一时半刻,根本就抽不开身。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知道张世华移驾前来南昌时,朱元璋会立即遣使前来的原因。
实在是因为朱元璋心中也害怕楚军会在这个时候攻击他。
但因出于对朱元璋的重视,再加之连年征战之下,刚刚攻陷了赣省和安庆路的楚军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消化。故而在这个时候,张世华虽然已经将浙东定为自己下一个战略目标,可却也没有太多力量,趁着朱元璋东线作战的时候进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