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雪华是初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帮我,我也愿意帮她……”张淑芳看着君耀宸的眼睛盈满了泪花。这三言两语之中透出太多的挣扎。三十六年前,社会风气尚不开放,未婚先孕是何等的大罪,而她为了让自己的父亲不至于死在牢中,做了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
张淑芳还记得生君耀宸和赫廉勋的那个晚上,大雨倾盆,为了保守秘密。冒着生命危险在家中生产,怀孕期间没有做过任何检查,直到生下两个孩子她才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命中注定,君耀宸出生第二天便离开了她,殷雪华一直假装怀孕,那个时候君远平忙着发展自己的事业十天半月在外面跑,加之两人关系并不亲密,他并未发生异样。殷雪华把孩子抱回去,等君远平回家,他才知自己已经做了父亲。
这些年殷雪华很疼君耀宸。将他视作生命的寄托,而君耀宸也并未怀疑过自己的生世,见到赫廉勋也未做任何联想,他想当然的认为两人不可能是兄弟。
张淑芳揉散泪花,细细端详君耀宸的脸,轻言细语的说:“耀宸,原谅妈吧!”
“我不怪你,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君耀宸的心中惊涛骇浪,表情却依然清冷,让张淑芳以为他不想认她。心里始终记恨着她。
“耀宸,妈错了,妈给你认错,你原谅妈吧!”张淑芳已泣不成声。
宋悦心知道君耀宸的性格,心情越激动越说不出煽情的话,连忙过去安抚张淑芳:“妈,你别哭,耀宸没有怪你,他知道你有难处,能理解你的心情。”
“真的吗?”张淑芳看看宋悦心,再转头看向君耀宸。
“嗯。”君耀宸抿抿唇,将纸巾盒送到张淑芳面前:“别哭了。”
张淑芳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纸巾,终于笑了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干眼泪,忧伤的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你相认,廉勋如果没生病该多好啊,一家人就可以高高兴兴的在一起了!”
“嗯。”世事难料,在病魔的面前,君耀宸也束手无策。
“你和廉勋出生的时候只相差了五分钟,我当时好傻,都不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把你生出来之后肚子还是痛,没多久廉勋也出来了,你们两生下来的时候好瘦好小,身子像冰一样,我把你们抱在胸口,慢慢的你们就暖和起来了,开始到处找奶……呵呵……”张淑芳回忆往事的时候脸上满是慈爱的微笑:“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兄弟团聚,该知足了。”
老年人的愿望总是朴质单纯,儿女好,她就好,不奢望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宋悦心留张淑芳住一晚,她执意要回去,君耀宸便开车送她。
这本就是做儿子份内的事,她却见外的道谢,让君耀宸很不高兴,送张淑芳回家的路上一直沉着脸,母子之间始终像隔着一层纱,难以亲近。
张淑芳坐在副驾驶位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君耀宸,许久才鼓起勇气问:“耀宸,你在生妈的气吗?”
“没有,我只是不高兴你那么客气,我是你儿子,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君耀宸平时前方说出心里的话,说完看了张淑芳一眼,唇角微微上翘,不知道又在高兴什么。
听君耀宸这么说,张淑芳激动得泪流满面,她一直以为他会怪她,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忍不住掐了自己的手背,痛得她相信这不是梦。
赫廉勋做艺人的时间并不长,但几个广告合约还是让他赚了不少钱,赚到钱之后他给爸爸妈妈买了套大房子,但还未交房他就出了事,张淑芳和丈夫依然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狭窄逼仄。
走进母亲和弟弟的家,君耀宸并不觉得狭窄简陋,反而感觉到浓浓的温暖。
张淑芳是个勤劳的女人,家里虽然家具老旧,但东西摆放得斤斤有条,桌椅板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客厅很小,十个平方左右,一张凉椅,一个饭桌,便只剩下过路的地方,两间卧室也很小,只放得下一张一米三的床和一个小柜子。
主卧有台老旧的二十一寸彩色电视,而次卧则有一个小小的书桌,房间虽小但很干净,也很温馨。
“为了给廉倾腾地方,廉勋读初中就去住校了,只有周末回来一天就睡客厅的凉椅。”家里太穷酸,张淑芳很不好意思,言谈之中透出对赫廉勋浓浓的歉意。
因为家里情况不好,赫廉勋读完高中放弃考大学,去部队当兵,当两年兵回来做了不少的工作工资都不高,最后在健身中心当私人教练情况才慢慢好转,而去年,因为君耀宸的那段广告而误打误撞进入演艺圈,策划公司一系列的包装打造,开启了他的演艺之路。
君耀宸看到墙面上乱七八糟的涂鸦,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那些彩色笔留下的痕迹,依稀能看出有山有水有人。
“这些都是廉倾小时候画的,她总嚷着要当画家,廉勋就拿钱给她去学画画,那个时候廉勋还在部队,每个月津贴很少,还省下钱寄回来给他妹妹买书买纸买笔,交报名费,他们兄妹俩关系很好,廉勋很疼他妹妹,小时候放学回来就带着她妹妹玩儿,喂妹妹吃饭,根本不用我操心。”这么懂事的儿子,却命运多舛,张淑芳一开始还在笑,说着说着便掉了泪。
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张淑芳恨不得能替赫廉勋生病,她快六十了,也活得差不多,有儿有女有媳有孙,就是死也能死得瞑目。
张淑芳抹着泪揭开桌上的盖子,里面有一碗稀饭,一个咸鸭蛋,一叠泡菜,还有一小碟炒肉丝,这些就是丈夫留给她的晚餐。
看到桌上的东西,君耀宸心酸不已:“还没吃晚餐?”
“嗯。”她从医院出来就坐车去了君耀宸那里,转了两趟车才到地方。
稀饭已经冰冷,这大冬天的喝下去冷得打颤,张淑芳累了一天,也没精神热稀饭了,将就着吃,吃完早点儿上床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医院把丈夫替回来。
张淑芳本想等君耀宸走了之后再吃,把盖子盖回去,连忙拿杯子出来给她倒水。
有些年头的搪瓷杯很多地方已经脱漆,生了锈,但古拙的团依然清晰可见。
君耀宸在凉椅上坐下,没有垫子,又冷又硬,他轻轻的对张淑芳说:“你先吃饭吧,我坐坐就走。”
“好,我把水放这里你要喝自己拿。”张淑芳说着便坐了下去,她着实饿坏了,端起稀饭便大口大口的喝,一口气喝了半碗,胃里凉得难受,又去倒开水来掺在稀饭里,有点儿温度喝着就舒服多了。
君耀宸看着这一幕,心里越发的难过,鼻子酸酸,喉咙涩涩,情不自禁的喊出来:“妈……”
这个字一出口,不光张淑芳愣了,连君耀宸自己也愣了。
转瞬间张淑芳含泪笑起来:“乖儿子!”
不管他年纪多大,在母亲的面前,始终是孩子,君耀宸也笑了,关切的说:“妈,你也要注意身体。”
“别看我瘦,我身体好得很,很少感冒发烧,干活儿不比年轻人差。”有儿子在身边,稀饭也格外的香,张淑芳吃得很满足,时不时的看君耀宸一眼,赫廉勋生病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这些年她一直思念他,当年拿了殷雪华的钱替父亲治病,张淑芳以为君耀宸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个妈妈的存在,世事难料,有些事我们并不在我们的掌控当中。
君耀宸离开母亲和弟弟的家,频频回头,那栋修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旧的建筑给予了他强烈的亲切感,因为这里住着他最亲的人。
驾车回家已是深夜,君耀宸的心情不错,洗澡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轻手轻脚的躺在宋悦心的身旁,耳畔传来温柔的声音:“耀宸。”
“嗯?”君耀宸翻过去搂住宋悦心日渐粗壮的腰肢,在她的额上吻了吻。
“我好羡慕你。”他有妈妈有弟弟,她却始终只有他和孩子。
“齐敬煊已经在帮你找家人了,也许很快会有消息。”君耀宸知道宋悦心的心事,柔声安慰她,实际上他们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人海茫茫,找人并不容易。
“谢谢。”宋悦心深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她钻入君耀宸的怀中,幽幽的说:“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有你和果果豆豆就够了。”
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君耀宸也不拆穿,只是轻抚她柔亮的长发,安抚她入眠。
去医院输了几天液之后老头子的病情有所好转,老头子这些年一直喜欢锻炼,身体底子比较好,大病一场之后精神反而比以前更好,又可以杵着柺棍下床走动,程晓蓉和孟悠远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还以为老头子时日无多,照这样下去,再活十年二十年都是个未知数。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似乎可以给那些腐朽的细胞注入活力,老头子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这些天君耀宸没有再给他打电话,他打过去也无人接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思及此,君远平心口一紧,连忙又拨打宋悦心的电话,还没接通就突然断了,君远平很着急,他们是不想接他的电话还是不能接?
君远平的手机里存了齐敬煊的电话,他打过去依然会断线,最后连助理的电话也没人接,君远平终于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连忙叫来程晓蓉,要借用她的手机。
程晓蓉紧张的问:“你的手机不能用了吗?”
“不能用了,打电话自己就断了,可能电话也打不进来。”君远平伸出手:“把你的手机给我。”
“在楼下,我去拿。”程晓蓉不敢就这么把手机交给君远平使用,匆匆忙忙的下楼,一边走一边查看通话记录和短信有没有蛛丝马迹,再三确定无误之后才心惊胆颤的把手机交给君远平。
君远平按下君耀宸的手机号码,电话立刻就通了,悦耳的彩铃让他欣喜,孟悠远突然来到他的身后,问道:“爸,你在给谁打电话?”
君耀宸清冷的声音随后响起:“你好,哪位?”
老头子不会忘记向孟悠远许下的诺言,他来不及开口,慌乱的挂断电话,然后删了通话记录,把手机还给程晓蓉,然后心虚的解释:“我手机好像坏了,打电话出去总是断,想用晓蓉的电话试试能不能打进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君远平却最怕自己的儿子,唯恐孟悠远不高兴弃他而去。
“哦,我看看。”孟悠远拿过老头子的手机,装模作样的按了按,然后试着拨打自己的电话,一打就通,毫无障碍,接电话也没有问题。|
老头子哂笑道:“可能是刚才网络不好。”
“应该是。”孟悠远吩咐程晓蓉:“你准备出门的东西,我们送爸去医院。”
“我感觉好多了,不用去医院,这几天辛苦你了,天天过来看我。”老头子还在为孟悠远的孝心感动,素不知厄运在等着他。估上妖巴。
孟悠远执意要去医院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老头子不忍心辜负孟悠远的好意,只能同意。
坐上车他发现不是去市区的方向,而是往郊外走,问了几次孟悠远都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只是说到了就知道了,他以为自己的儿子不会害自己,这样神神秘秘说不定有惊喜在等他,便不再多问。
车停在医院门口看着牌匾,惊讶得合不拢嘴,呐呐的问:“悠远,你带爸来精神病院干什么?”
“当然是过来做检查,我觉得你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应该做进一步的检查。”唇畔噙着冷笑的孟悠远一招手,一群孔武有力的护工便冲了过来,抬的抬腿,抓的抓手,粗暴的把君远平往精神病院里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