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一时间有些尴尬的坐在众人之间,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自己的赋文辞藻华丽,对称工整,可以称得上是上佳之作,可襄阳侯这短短的一百五十余字,内容却是浑然天成,无有骈比,却在立意上胜了自己不止一筹,非有大胸襟者不能写出。
最让厅中众人心中为之推崇的是,刘奇的这篇《马说》,牵动的是天下千千万万士子的心,尤其是那些怀才不遇的寒门子弟,如今有了刘奇这《马说》打底,这天下士子,还不云集而来?
到了这个时候,刘奇的一番举止,才被厅中那些大佬看出了端倪,众人看向刘奇的目光都变了,本以为只是通过这祢衡来千金买马骨,却没有谁料到,这祢衡不过是个引子,那篇看似荒诞不经的赋文,才是刘奇搅动天下风云的后手所在,这番所作所为,既有少年英才初露峥嵘之举,又有为怀才不遇者鸣冤之意,既是阳谋,又是阴谋,虽然剑走偏锋,却不得不说,这样的奇招,堂皇到让他人不敢轻易指摘。
蔡邕表面上轻抚胡须,实际上不自觉的直到扯得自己的胡须生疼,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刘奇的眼神中除了几分惊奇之外,还多了几分骇然,蔡邕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侯爷,老夫想将你的这篇《马说》请人篆刻在学宫之中,供学子阅览,不知可否?”
刘奇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自无不可!”
一场酒宴刚刚落下帷幕,化解了襄阳城中的暗流,襄阳城再次开始沸腾了,不过百姓高兴的是,襄阳侯又打了胜仗,而让襄阳城中士人为之沸腾的则是,刘奇昨晚那片直击士人灵魂深处的那篇《马说》,一时间,稍有几分冷落的英才阁再次人满为患,就连街上那些地痞流氓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想着等到英雄楼建起来以后,凭本事去干一番事业。
在这个襄阳城中风云涌动的当口,却又冒出了一个让人极为惊骇的消息,丹水、南乡、武当三地聚集的南阳诸多豪族,在山都附近的汉水中遭遇意外,三十多艘大船沉没,万余人落水,逃脱者不足百人,一时间,襄阳百姓不由再一次浮躁了起来,之前襄阳侯将这三县转手送给了刘益州,现在刚刚平定益州,又发生了如此大事,莫非,这三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街坊市井中的流言蜚语肆意蔓延,可荆州那些豪族世家,一个个登时心惊胆战,那些无知百姓不知道什么,可他们心中清楚,这是襄阳侯给那些叛乱者的警告,也是给他们警告,要是不听话……这些人不敢再想下去,万余人说死光就死光就死光了,最重要的是,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无凭无据,这才是让这些世家大族最为惊骇的地方,这襄阳侯,在暗中,到底潜藏了多少力量?
蔡府,一座小院前,听着院内铮铮的琴声,刘奇苦着脸说道,“绿荷,昭姬还是不愿见我么?”
绿荷板着脸说道,“侯爷,请回吧!我家娘子说不见,就不见,您在外征战,可有想过我家娘子有多担心,可您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没有……”
看到这小丫鬟气鼓鼓的模样,刘奇苦笑一声道,“绿荷,我,我这不是……”
看到刘奇连个借口都找不好的模样,绿荷眉毛不由得挑了挑,带着一抹杀气说道,“不是什么,侯爷府上不是有宋家那位娘子在么?干嘛还来找我家娘子,侯爷请自重!”
刘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事情,总不可能说个明白吧!刘奇心中清楚,自己和万年公主的事情不清不楚,蔡琰心中必然有些别的想法,现在自己将蔡琰娶为正妻,蔡琰内心也定然极为茫然,毕竟,那一位,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公主,再怎么样,也有先天上的优势,反而蔡琰,等到过上几年,无依无靠……
看着绿荷关上院门,刘奇也不由紧皱起眉头来,犹豫了片刻,刘奇解下腰间的横笛,笛声宛转悠扬,应和着院中的琴音。
“铮……”
院中的琴声戛然而止,随后没一会,绿荷再次打开了门,带着几分怒气说道,“侯爷,我家娘子要休息了,还请侯爷不要打扰我家娘子。”
刘奇没有停下笛曲,一曲终了,这才带着几分无奈看了绿荷一眼,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去了。
如今刘表骤然撒手事务,这荆州大小事务缠身,还真让刘奇有些忙不过来,看着重新休整的张羡府邸,门前牌匾上那大大的“前将军府”四个大字,预示着,这地方,将来便是荆州、甚至整个天下的核心所在。
转了没多久,就到了刘奇想来的地方,张俭的府邸所在,命令亲兵在外候着,刘奇亲自推开了那偏院的门,听到脚步声响起,院内就传来了张俭带着几分企盼的声音,“可是侯爷来了?”
刘奇淡淡一笑道,“有劳张公久候了。”
刘奇推门而入,张俭斜倚在榻上,尹籍正在专心致志的侍立在一旁,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机伯,本侯麾下,正缺人才。”
尹籍低眉顺眼,淡淡的说道,“侯爷,德为才先,若不能以德立身,尹籍之才,又有何用?更何况如今尹籍自感才疏学浅,还想跟在老师身旁多聆听几年教诲。”
刘奇自顾自的坐在张俭对面,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奇心中迷茫,特来向张公求教。”
张俭轻轻摆了摆手,尹籍带着几分担忧说道,“老师,你的身体……”
张俭语气中多了几分笑意,“机伯,无需担忧,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清楚。”
尹籍轻轻躬身道,“弟子告退。”
听着尹籍的脚步声远去,张俭动了动身子,稍稍换了个身姿,让自己斜倚的更舒服,这才缓缓说道,“侯爷是在为了公主殿下的事情纷乱?”
“是!”刘奇点了点头说道,“学生的心乱了,特来向张公求教。”
张俭点了点头说道,“侯爷将此事处理的很好,不管是用那数万叛军来震慑荆州士族,还是将城中事务消弭于无形,尤其是昨晚的手笔,足见侯爷的长进。”
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本侯如何也没有想到,此事,竟然是庞公和公主殿下在背后谋算与我,若是差上一着,这事情……”
张俭带着几分质询的目光看向刘奇,“侯爷,老夫早就看出城中局势有异了,可老夫宁愿城中这事情发生,也不愿意主动出手,我想蔡邕、陈纪和黄承彦那几个小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吧!”
听到张俭的话,刘奇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这才明白过来,看着张俭说道,“张公是说……”
张俭缓缓开口说道,“也只有现在这个关头,你和刘使君的权力交替,才会让荆州上下,觉得顺理成章,不至于让天下人病垢侯爷,侯爷需得记住,流言杀人,更甚于刀。同时,侯爷现在还年轻,也该长长记性,一令多出,向来是大忌,此次侯爷多多少少也看清楚了其中弊端。”
刘奇点了点头,这才缓缓说道,“张公就不怕那些人真的成功?”
张俭目光闪烁,“侯爷忘了去岁和刘子初说的话啦!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更何况,侯爷读书不少,想必也知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
刘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张俭指着刘奇说道,“上位者未必外宽,但必须内忌,或许刘使君不及你聪明才智,用兵不及你万一,可是名士清流,上位者内忌之道,却是比侯爷强了太多。”
张俭身子微微挺起,抬手隔着小几用力抓着刘奇的手说道,“侯爷,记住,站在高处,永远要独自承受风暴,别人,输了还有退路,可侯爷你,没有退路!”
张俭气息微喘,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侯爷,最重要的一点,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
刘奇看着张俭疲累的模样,稍稍起身,扶着张俭倚好,这才拍了拍张俭的手说道,“张公教诲,刘奇记下了,永不敢忘。”
刘奇叹了一口气说道,“纵然到了这一步,本侯还是痛心不已,我以国士待之……”
张俭缓缓说道,“侯爷别忘了,庞德公没有动,至于那位,身不由己。就是鬼谷和道门再怎么动,也都是世家大族门阀之间的交锋,可侯爷的手段,可以说是断了这些人的根,现在侯爷可明白了?”
张俭一句话,却是点醒了刘奇,自己所作所为,多少政令和王莽当年所行有共通之处,王莽当年所为,虽说是镇压了道门儒门,可折腾到最后,就连鬼谷门徒,也都离心离德,可以说是离不开一个利字,今日庞隐公所为,多半也是因为背后那些人的利益所致,想到此处,刘奇额头不由得冷汗涔涔,世家豪族,果真不敢小觑,自己差一点,就栽了跟头。
看到刘奇额头冒出的冷汗,张角自顾自的说道,“侯爷要走的路,远比想象中的要艰难,侯爷还是早早做好准备为好,这天下大势,堵不如疏,如今侯爷已经震慑住了那些世家豪族,现在不妨抬一抬手,给他们一些天甜头,让那些人看到一些希望。”
刘奇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张工,奇受教了。”
看到刘奇霎时轻松的面容,张俭含笑道,“侯爷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老朽先听为快,免得老朽心中痒痒。”
刘奇眯着眼睛说道,“襄阳蔡氏,乃是荆州顶级的世家豪族,本侯去岁将蔡氏一削到底,这个时候,是给蔡氏一点甜头了,本侯打算让蔡氏替本侯打理府中一部分商事,到时候将商铺中的半成送于蔡氏,作为本侯纳蔡瑁之女为妾的聘礼。”
张俭不愧人老成精,听到刘奇的话,带着几分惊骇看向刘奇,“侯爷这是要让世家壮大,官商制衡?可侯爷别忘了,如今世家嫡系为官,仆从庶出为商,官商勾结,其患甚大,侯爷还需谨慎行事。”
刘奇点了点头说道,“管仲有四民之论,唯有四民相互制衡,这天下,才能稳定的运转下去,本后要给世家的,是机遇和壮大的机会,可本侯要的,是他们手中的土地,要是他们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土地,那就休怪本侯了。”
“嗯!侯爷果真大才。”张俭点了点头说道,“此举可行,张俭支持侯爷的行事。”
张俭看到刘奇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缓缓开口说道,“侯爷不必忧虑,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人儿。此番以退为进,却是好手段呢!侯爷可不要负了公主殿下才是。”
刘奇多多少少有几分不解,皱眉看向张俭,“张公此话何解?”
张俭眯着眼睛说道,“侯爷在南阳的动作,虽然瞒得过百姓,可却瞒不过我等,更何况赵岐那老家伙来到襄阳以后,前去拜访过公主殿下几次,更是拉拢了一部分人,为侯爷即将迎天子入南阳吹鼓造势,算不上什么秘密。”
“侯爷仔细想想,您能提早发现这些事情,公主殿下想必多多少少给过侯爷暗示。”张俭带着几分唏嘘说道,“如今侯爷看似将公主放到了别院之中,天子到了南阳也不会通过公主来制衡侯爷,这对侯爷来说是好事!对公主来说也是好事!”
刘奇目光闪烁,实在不明白,张俭所说的好事是什么意思。
看到刘奇神情,张俭目光炯炯的看着刘奇,“若是侯爷取而代之,天子如何自处?公主殿下如何自处?侯爷如何自处?”
“轰……”
刘奇脑海中轰然炸裂,登时明白过来张俭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想到这些人一个个比自己想的都远,刘奇心中多了一抹震惊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看来,自己还是小觑天下人了。
心结解开,刘奇心中舒坦多了,看到张俭疲惫的模样,刘奇当下起身拱手道,“张公还是好好将养身子,刘奇就先告退了。”
“请恕老朽不送。”张俭坦然的摆了摆手。
等到刘奇出府,身旁的亲信就跑了过来,将一支竹简递到刘奇手中,“主公,这是蔡娘子托人送来的。”
刘奇低头看去,竹简上只写了五个带着几分秀丽的大字:子宁不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