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七月西风吹动地,黄埃和叶满城飞,征人一日换缁衣。
南阳的七月,虽然还没有到黄叶满城飞,征人换缁衣的地步,可这沉闷了一夏的气氛中,暑气里也夹杂了一抹凉风。
端坐在禁宫之中的天子,也只能想着海水梦悠悠,朝中大事,公卿大臣忧愁与否,可天子心头那抹不快总是难以抹平,想着这汉家天下,想着这肩头重担,天子没有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洒脱心思,也不敢生出这种心思,可不用赋新词新赋,也无心去登高上层楼,心中那抹愁绪却不是那轻狂书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绪所能比拟的!
经历了颠沛流离的少年天子,倒也不去将自己的心思寄托在南风之上,更不敢寄托在那些忠臣良将身上,想想董卓之后有王允,王允之后有李傕郭汜,自己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兄虽说打着肃清寰宇清君侧的旗号,将自己迎奉到了南阳,勉强算是有了安生日子。
可是?自己这天子,手头何曾有半分权柄?不过如同那庙中泥塑一样,是个摆设而已!天子不由得苦笑一声,不管由头如何,董卓、王允、李傕郭汜、刘奇等人,又有甚么分别?自己落到这些人手中,都不过时成为个人谋取权利的牺牲品。
董太师董卓,录事尚书王允,大司马骠骑将军刘奇,一个个头衔都比旁人好听,可自己这天子呢?深居禁宫之中……
天子已然明白,哪怕是旁人占了刘奇的位置,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好上多少,说不得还要比当下更差,面对这些事情,天子心中已然有谋划,那就是如同自己的前辈一般,有权臣谋事,那就隐忍不发,暗中积攒实力,等到时机合适,自己一击必中,当年桓皇帝局势如此恶劣,还不是倚仗着几名宦官,除去了跋扈的不可一世的跋扈将军梁冀,才让大汉皇权得以巩固数载。
天子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前几日京都中的盛事自己这天子虽然没能掺和进去,可身为大鸿胪的祝龟还是讲面子工程做足了,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阐明,甚至刘协听说,京都中有豪商行什么鉴宝大会,市井之中流传的几位广泛,一时间颇有几分盛世风采,就在天子思绪纷飞之际,就听到有亲近宦官来报,黄门侍郎严象求见。
严象?这家伙,这个时候跑来干什么?天子心头有些疑惑,自己和严象都已经商量好,让这家伙明面上不要和自己走的太近,到时候自己那便宜王兄看到这情况,还不得对严象进行拉拢,自己也算是多了一枚棋子,可现在严象突然求见,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天子当下沉声道,“你去外边守着,让严象一人进来,这家伙,不怎么听朕的命令,朕倒是要看看,这家伙有什么话说!”
严象小步亦趋走了进来,看到天子的神情,当下拜倒在地,“臣严象见过陛下。”
天子当下轻轻颔首道,“文则,免礼,免礼,就我君臣二人在此,无须多礼。”
严象依旧恭恭敬敬的行完礼,这才开口道,“陛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不可废!”
天子面上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那是打心底生出的喜悦,也只有在像严象这样的臣子面前,刘协才能感觉到那么一丝丝天子的尊严。
天子稳住自己心底的那抹激荡,开口说道,“文则,此番前来,可有要事?”
严象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左右顾盼,就是不言语。
天子轻咳一声说道,“文则,外边自然有人守着,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仅此而已。”
严象带着几分严肃说道,“陛下,如今大司马搞出如此阵仗,那件事情也是时候该发动了。到时候那件事情盖住大司马的风头,天下人记住的可就是陛下的赫赫天威了。若是让大司马此事风头太盛,日后陛下哪怕想要降伏大司马,可大司马声名赫赫,陛下也不好轻易惩处大司马,要是陛下现在将这筹码砸出去,世人记住陛下的,不仅仅是此事之功,还有变革税赋,废除口赋、算赋之功。”
天子面上多了一抹凝重之色,“严卿,此事当从何议定为妙?”
严象笑意吟吟的开口,“陛下,自然是借天行事。当年大司马征战袁术,不就是托梦遇到神仙传道,这才有了一系列的举措么?陛下此次不妨就说是梦中受到高祖皇帝指点,为大汉开辟万年江山,这才有了科举之事,分科取士,为我大汉效劳。”
天子虽然年幼,可并不是蠢人,稍一思虑,就明白严象话中的意思,当下苦着脸说道,“文则,只可惜朕只知晓这科举制的名头,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如何操办,如此,该当如何是好?满堂公卿,也只有文则能为朕之心腹了,还请文则教朕妙策,平定我大汉天下,等到朕掌握权柄之时,文则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功臣。”
严象当下伏倒道,“多谢陛下器重,严象定当鞠躬尽瘁,不服陛下所托。”
严象顿了顿说道,“陛下,此事您需得先有个准备,臣才好谋划其余事情,如此大事,臣万万不敢擅自图谋,若是坏了陛下大事,臣万死难辞其咎。”
天子轻咳一声道,“文则,此事到底该如何谋划才好。”
严象缓缓说道,“陛下,其上策,是打听到大司马将一应文书资料存放到何处了,找人将相应卷宗寻来,便没什么大事了。其下策,便是臣寻几个志同道合之辈,拟定出一则手段来,到时候勉力可为之。”
天子思虑片刻,开口说道,“文则,缘何取大司马之策是为上策,自谋之策是为下策?”
严象缓缓说道,“陛下,大司马左右人才济济,思虑必定周全,到时候陛下用了大司马之策,大司马欲要扬策则扬陛下威名,大司马若是反对,岂不是自毁根基?若是臣等自谋,思虑未必如此周全,要是有纰漏被大司马抓住,岂不成就了大司马威名?若是另有论断,到时候也少不了争锋。”
面对严象的说教,天子听得津津有味,想到孔融那空洞空泛的说教,天子心中登时生出来一股如同吞了老鼠屎的恶寒之感。
天子沉吟良久,这才点了点头说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这上策,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如此重策,大司马恐怕不会轻易示人。”
严象面上带着一抹沉重说道,“陛下,只是困难了些许,并非是不能完成。只要谋划得当,也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天子轻咳一声说道,“如此,家就有劳爱卿了。”
严象开口道,“陛下言重了,为陛下效劳,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
天子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文则,依你之见,朕当如何行事才好?”
面对这样的大事,严象不敢犹豫,沉吟了好一会,这才开口说道,“陛下,七月十五中元节将近,陛下不妨沐浴斋戒,日日在宗庙祭拜先祖,祈求我大汉江山太平无事,国祚绵长。”
刘协脑子稍稍转了个圈,开口问道,“文则,你是说……”
严象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心诚则灵,陛下如此诚心祈福,我大汉列祖列宗,面对天下惶惶之事,岂会袖手旁观?到时候陛下拿出对策,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此乃其一。其二,陛下退居幕后,也能让大司马将目光放在宫中,探究陛下心思,身边左右的防备也能稍稍放松,方便臣下行事,臣的胜算也就大了几分。”
天子点了点头说道,“爱卿思虑周全,朕佩服,不知爱卿在外某事,可有什么困难之处?”
严象皱着眉头说道,“陛下,大事也没什么,可是这小事也不容小觑,臣在朝中毕竟根基浅薄,遇到事情无人商议,不清楚朝中局势,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呐。”
天子面色变幻莫测,旋即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从腰间玉带上抽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片,站了起来走下高台,亲自将玉片交到严象手中,“文则,拿着这枚玉片,以此为信物,可以找五经博士伏完共事,商议天下大事,在外为朕谋划。”
严象小心翼翼的接过玉片,“多谢陛下信任,严象定不负陛下所托,早日助陛下肃清寰宇,扫清权奸,还我大汉一个泱泱盛世。”
天子摆了摆手说道,“文则,退下吧!朕赏一赏这天下胜景,明日便要去祭祀宗庙,祭拜先祖,为我大汉祈福。”
“臣告退!”严象缓步亦趋退去,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不带来一丝尘埃,不带走一片云彩,若非君臣二人一番对奏,恐怕谁也想不到,这小天子,竟然有如此城府韬略手段。
走出宫城,严象轻轻摇了摇脑袋,倘若遇到太平盛世,宫中这位说不得定然能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只可惜,遇到乱世不说,更有比这家伙手段更为凶残的大司马刘奇给压着,这小天子也只能咬牙泄愤了。
除此之外,严象心中清楚,相对于这位有些刻薄寡恩的小天子,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位手段无双,行事不拘一格却又没有什么威压的大司马刘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