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低眉蹙思,过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怔怔盯着刘奇说道,“大司马,你这是打算效法先秦,以法家手段治国?”
刘奇丝毫不在意,反而放声笑道,“子敬,本侯是打算以法家手段治国,但不是效法先秦,而是效仿前人之功!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本侯不敢说博览群书,可也是细细了解前人治国手段,一一思索其中得失利弊,权衡之后,这才有了一些手段,不管对士族而言如何,可看到治下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最少,本侯心中觉着,是对的起我大汉刘氏的历代先贤,对得起陛下亲敕的大司马之位!”
鲁肃的话语中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意思,“这么说,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制,也是大司马的手笔了?”
刘奇笑意吟吟的看着鲁肃,过了好一会,才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你猜!”
看着刘奇那欠揍的面孔,鲁肃真想冲上去,一脚踩在刘奇的脸上,霸道的说上一句,我猜你一脸!可刘奇的身份摆在那里,面对刘奇这带着几分捉弄的话语,鲁肃也只能连呼无奈了!
鲁肃盯着刘奇说道,“大司马如此作为,岂是人臣所为?就不怕天下群情激奋,到时候陛下反应过来,治大司马的罪?”
刘奇开怀的笑着,“子敬,本侯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本侯所作所为,仰无愧于上苍,俯无愧于黎民,却不知道,本侯有何僭越之处?还是说犯了我大汉哪条禁令?”
刘奇一手无赖手段,让鲁肃几欲抓狂,鲁肃强迫自己静下来,开口说道,“大司马所言不错,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鲁肃倒想听听,不知道大司马一一思索前人治国手段朝代兴替,可悟出了什么?”
刘奇微微眯着眼睛,眼神中带着一抹诡谲的光芒,“本侯发现,历来变法者都难得善终,商鞅变法强秦,才使得西秦有雄踞函谷之西,一举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根基,可商鞅却在死在自己所定的律法上,被五马分尸,不可谓不惨烈!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效仿北夷,却被幽禁沙丘,饿死宫中!吴起变法强楚,却死于乱箭之下,受万箭穿心之苦!邹忌变法,毁誉参半,最终不得不装疯卖傻图存求活!”
刘奇顿了顿说道,“这些先辈不说,单单说王莽,虽说本侯算是大汉宗室,从道义上理当贬斥王莽,可单单看王莽的举措手段,本侯不得不说,王莽所作所为,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天马行空之感,不切实际,可很多举措,细细琢磨,都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值得本侯借鉴的地方确实很多!”
鲁肃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刘奇说,“可最后,王莽不还是败了,成为了汉贼不是么?大司马既然熟读史书,不向成功者看其,反而偏生要向这些失败者看齐,前途险阻!前途险阻啊!”
刘奇颇为唏嘘的说道,“伤心周秦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土!兴,百姓苦!亡,亦是百姓苦!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纵然前途艰难险阻,我辈又岂能随波逐流,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鲁肃神色有些肃然,开口说道,“肃曾听闻,大司马曾立志,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刘奇没有接鲁肃的话茬,反而带着几分悲怆之色朗声诵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听到刘奇语气中的悲怆之色,鲁肃神色更甚,自己在京都呆了几个月,京都之中百姓对刘奇的认知几乎分化成了两个极端,推崇刘奇之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刘奇推崇到了极致,嘴里说的都是刘奇随口说出来的话,有些身家的人哪怕咬牙也要买上一两本刘奇所注的经文传看或是装点门面。
可那些不屑刘奇的,或是自觉自己怀才不遇,或是觉得刘奇断了自己活路断了自己前途,暗中无不对刘奇恨的咬牙切齿,现在这甫一接触详谈,听到刘奇言语中那股悲怆和孤寂之感,再加上将自己见闻一一对比,不管是尊崇还是贬斥刘奇的人,都是士族,那些劳苦百姓,看似忙忙碌碌,可一个个似乎都将刘奇挂在嘴边。
百姓都是很淳朴的,君有爱民之心,则民诵其善!这天下官员士子,几乎是十成十的靠着花花轿子互相吹捧抬举,哪怕是传诵称赞,也是世家豪族等士人之间互相传送称赞,当年南阳太守羊续以清廉示人,不过是将几条旁人送的咸鱼挂在屋外风干,就将名声吹捧的南阳淮南两地人尽皆知,可如今刘奇的几番举动,却是让治下百姓的生活更上一层台阶。
简单说来,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刘奇如此行事,加上那严苛的税赋手段,定然让世家豪族利益大大受损,也难怪有人对刘奇恨得牙痒痒呢!
鲁肃顿了顿,忽然想起刘奇初崛起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荆州最富盛名的四大世家给拿下了,黄氏在刘奇的算计之下,江夏境内资产悉数被充公,恐怕如今江夏黄氏的资产也就剩下将作大匠黄承彦在襄阳的那点薄产了,名声最盛的襄阳诸蔡,如今只能将女儿送到刘奇府上,依仗着刘奇的赏识打理一些行商之事,最少官场上听不到蔡氏的声音了!
算下来,反倒是主动将部分家资送给刘奇的蒯氏和庞氏,得到的利益最大,不说大司农庞德公,单单说蒯氏,如今刘奇能够伸手的不过是荆州益州关中三块地儿,可这诸郡太守中,蒯氏就占了三位,这恐怕也是天下少有了!
想到自己的镇平城中,见到商铺林立,不说那神秘的钱氏组建的四海商会,刘奇府中下边就有蔡氏组建的商会,前些时日又将张允推了出来行事,自己听闻,似乎如同颍川陈氏、颍川荀氏、弘农杨氏这样的天下望族,也开始派遣族人光明正大的行商了!
正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每一点事情都看似不动声色,可和刘奇交谈之后,鲁肃将自己所见所闻,将这些蛛丝马迹结合刘奇的言语,一一勾勒出来,一副清晰又模糊的蓝图浮现在了鲁肃的脑海中,世家,望族,一手拉拢,一手打压,又有天子坐镇,有黑白学宫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才,这手段,这谋划……
鲁肃带着几分骇然看向刘奇,“大司马,下官在京中,听闻商人横行,竟然压倒士族一头,尤其是那执掌四海商会的钱氏,颇为跋扈!”
戏志才倏忽一笑,“子敬既然说钱氏跋扈,那不知钱氏最为跋扈的人如何称呼?”
鲁肃肃然道,“下官听闻此人自号通天公子,似乎是姓钱名多多!”
看到戏志才含笑的模样,鲁肃肃然一凛,通天公子,通天……通天……钱多多……钱……多!!!
鲁肃终于明白过来,这通天公子是何人了,这大司马,下的好大的一盘棋,将天下人都算计了进去,和通天公子走近的那些诸侯帐下英才,有朝一日,若是知道了这真相,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鲁肃抬头看着刘奇,“大司马,莫非……”
“嘘!”刘奇轻轻竖起食指,“子敬,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
面对刘奇骤然冒出如此搞怪的一句话,鲁肃一时间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压下心中的笑意,过了好一会,鲁肃才抬起头说道,“大司马,下官没有什么问题了!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刘奇开口问道,“子敬,你觉得,这袁术,该怎么打?”
鲁肃开口问道,“不知大司马是打算先攘外还是打算先安内?”
刘奇笑道,“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家里都着火了,那占下来一片难以治理的淮南有什么用处?与我大汉何益?”
听到刘奇的话,鲁肃不禁肃然起敬,像刘奇这个年纪,手下文臣武将具备,兵强马壮,又有诏令在身,想要建功立业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可要像刘奇这样,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分明有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却能忍住不去拿,那才是更难得的!
听到刘奇这番话,再想到扬州刺史刘繇被孙策打的节节败退,徐庶手下兵强马壮,却屯兵豫章死守,未曾给刘繇过多的支援,想到江左那错综复杂盘踞的世家豪族,鲁肃似乎明白了什么!
鲁肃试探着问道,“大司马不若先出兵江左,大军荡平江左之地,沿着大江北岸进攻,区区九江一郡之地,哪里有那么难!”
刘奇抬手笑道,“若是打算拿下江左之地,那朝廷大军压上,不过旬月便可拿下,可现在拿下江左之地,于朝廷稳定有害无益!”
刘奇说的如此直白,鲁肃当然明白过来刘奇的意思,当下笑道,“大司马既然有如此打算,朝廷不妨先拿下庐江,南有豫章,北有庐江,定可守荆州安宁,这淮南庐江之地,就留给他们去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