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多山, 各大州府之间自有官道及若干小道连通贯穿方便出行。然官道虽是坦途,却也有人会因某些原因, 宁可走些偏僻崎岖的小道, 或是以翻山越岭的方式赶路。
一开始柳御史派出来的人带原主等人走的是小道, 只为绕开沿途的州府,避开朝廷追捕,未料竟遇上了劫道的强人。
所幸那些强人只是当地因民不聊生,而落草为寇的百姓,并无甚真本事,只是仗着人多,抢劫往来行人货商一些钱财罢了。
柳家人护卫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练过拳脚功夫的, 这些劫道的强人自是奈何不了他们。不过连遇两次劫道之后,柳家人为免横生枝节, 便带原主她们走了山道。虽是路途艰险异常,但最终仍是有惊无险地将原主三人送达边城。
这一路行来的经过, 都在原主的记忆中, 此时倒是给许元的思量计划,添了一些可供参考选择的信息。
他地的山林是否凶险许元并不知情,但她们此时待的这座山林,却是比较安全的。上一世原主三人在这片山林里一待就是好几年, 蛇虫鼠蚁见过不少, 却从未见过诸如野猪、豺狼虎豹之类的大型猛兽。
而上一世那个被原主所救, 后来跟着孙少怀成了开国功臣, 最终把原主三人的下落告知孙少怀的流民少年,当时也是以翻越过山林的方式,逃难到其他州府去的。
眼下许元便是打算带孙惜年走山道,寻路前往雍阳城。
原主那一世,拦在孙少怀逐鹿之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便是那支雍阳军。据传雍阳军的前身,是雍阳城外游仙山上,一伙落草为寇的乌合之众。
晋国未『乱』时,那伙子强盗便在游仙山上占山为王,以打劫来往商队为生。偏偏游仙山地处位置特殊,那山寨又选建在易守难攻之地。朝廷几番想上山围剿尽皆无功而返。
及至国『乱』之后,雍阳城被跟着孙少怀长驱直入的代国军队围攻,双方打得正酣时,游仙山上那伙子强盗竟趁机突袭掩杀,与雍阳城的守卫军里应外合,在城外把入侵的代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并从此与雍阳城守军并作一处抵御外敌,讨伐孙家父子这对叛国贼子。
就算之后孙少怀坑杀他带来的代国军队,以此洗白自己,那支雍阳军也是唯一一个不买他帐的势力。
最后若不是孙少怀以雍阳城在内的三座城为代价,换得封地与雍阳城接壤的异姓王——景王出手击溃了雍阳军,他最终能否登上皇帝的宝座还是两说。
不过许元想去雍阳城,却不全是因为那支将来的雍阳军。而是此时雍阳城的守军都督蒋韩,是原主的小舅舅。
当初孙家逢难,柳夫人本想劝柳御史将原主三人,送往雍阳蒋韩处安顿,然柳御史担心一旦事情败『露』会连累蒋韩,便毅然决然地决定要将原主三人送回柳氏老家去。
如今晋国境内狼烟渐起,她若是以落难族人的身份,带着孙惜年去雍阳投奔蒋韩,反倒不会引人疑窦。
这些事许元是一早便已盘算好的。在这一个多月里,她一面为孙惜年治伤调理,一面已在为二人的离开做准备。
眼下见孙惜年已将她的叮嘱听进心去,许元便返身回土屋中取出一个包袱背在背后,一手拉着孙惜年,一边取过廖氏的拐杖往山林走去。
她选的道路便是原主记忆中,当初柳家人带他们一路过来的山道。因顾着孙惜年的脚力,许元一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一路风餐『露』宿,个中辛苦自是不必赘述。
待到许元二人翻过山林,已是一个多月后。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几队扶老携幼,从边城逃出的百姓赶上许元与孙惜年。因着彼此都是逃难,人们便干脆都聚集到一处,以图彼此有个照应,等翻过山到了下一座城才分道扬镳,许元与孙惜年自然也混迹于其中。
这一路倒也算是无甚波折,若说有什么是出乎许元意料之外的,那便是她在途中救下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在路上为了救个毫不相干的孩子,被毒蛇咬了一口,幸而有许元及时出手,这才保住他一条『性』命。
汉子名唤赵富,虽是个时常在晋国之中四处往来贩货的行脚商人,但『性』情朴实,是个懂得知恩图报之人。
他此次风尘仆仆回家,殊不料却遭遇边城被破,一家老小都死在敌军刀口之下。他原是想去投军为家人报仇,但见许元要去雍阳,便暂时打消了念头,非要护送许元前往雍阳不可。
因着许元救他一命这恩情,他便把自己当成了许元的仆人一般,一路鞍前马后,只唯恐对他父子照顾不周。
只是许元之所以救他,却是因这一群人中,唯有赵富认得去雍阳的路。她本就不是因善心大发而去救人,眼下又见赵富为了报恩,连家仇都放一边了,又怎肯让赵富奉她为主?
最终在许元的强势要求下,赵富只得与她兄弟相称。
有赵富带路,他们一路绕行。三人紧赶慢赶地走了四个来月,虽也艰辛,但却从未遇到过劫道的强人。
这天及至晌午时分,三人便找了个树荫底下歇脚。
许元接过赵富取出的水囊,先递给孙惜年,便听到在她旁边拿衣角擦拭着额上汗水的赵富道:“元弟,这小道出去便是樊城了。樊城之后再经过两座城,便可到达雍阳。照咱们这一路见到的情况来看,这樊城应该还算安稳,那些反军还有孙贼领着的代国贼军还没打到这儿来。你看我们要不要进城去休整休整?”
“再看看吧。”许元待孙惜年喝完水后,又把水囊递给了赵富,道,“此时是非常时期,樊城眼下虽然安稳,但守备定是极为森严。我们三人没有路引,想要进城只怕没那么容易。不如就在樊城外头的村庄看看能否换些干粮,往后应该会有小县城,到时我们再去那边做下休整。大哥倒不如先看看,我们拢共还剩下多少盘缠吧。”
赵富一听,也深觉有理。他们虽是绕开大型的州府城池,但遇到一些还未被战火混『乱』波及的小县城,仍是会进去休整一番。
思及此,赵富掂了掂身上的钱袋子,顿时有些愁上心头。他们这一路行来的花销,有些是他身上所带的银钱,有些却是许元为人看诊治病得到的诊金。眼下他身上的银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估『摸』着许元那边也好不了多少。
他正要开口向喝水的许元说一声,却听得一声暴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噗——”许元登时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骤然听到上个世界里,在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台词,一股诡异的怀念感莫名涌上许元的心头。
她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三个彪壮大汉,拎着明晃晃的钢刀,不知道从哪旮旯里窜出来,呈三角阵势将他们围在其中。
赵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挺身护在许元与孙惜年身前,脸『色』极是难看。
这条道他之前行商时也走过不少次,向来都是安稳得很,是以他才敢带许元父子走这条路,哪知眼下却冒出三个劫道的。
他看了眼那三人手中的钢刀,心中不由有些暗暗焦急。他往来行商,自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若是一对一,与眼前这三强人当中一个对上,他也有把握不落下风,但是许元父子却与他绝不相同。
初时他见许元生得羸弱,长相俊秀又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衣装与气质严重不符;再看他那儿子,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举止端方。
赵富自诩走南闯北多年,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初见这对父子便已觉得,他二人应是大户人家里那些金贵的公子哥儿。
这一路上他们也没遇着什么危险之事,偶尔有个小伤小病的,都被许元一两剂『药』就给治好了。故而许元在赵富心中,一直都是个医术好、体质差的书生型男子。
眼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上劫道的强人,许元岂能讨得了好?
更遑论他们身旁还有许年这个幼童,若真与这三个强人,许年又该怎么办!
赵富心思电转,转瞬脸上便『露』出个掺杂了几分惊惧与讨好的谄笑来,对那三个强人道:“三位壮士,我们兄弟叔侄几人也只是普通百姓,今家乡遭逢战『乱』,逃难而至。我等愿意将值钱的东西尽皆留下,还望三位壮士高抬贵手,与我们行个方便。”
说着他便解下身上的钱袋子,躬着身子递过去给离他最近的那个强人。
那强人接过赵富递上的钱袋子,抬手便丢给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穿着灰黑『色』短褐,一身肌肉虬结的汉子。
那汉子接过钱袋,顺手往上抛了抛,口中“咄”了一声,阴恻恻地笑道:“这般干瘪的钱袋子,你当爷爷们是叫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