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闻言, 有些不解。
月蓝公主本不欲与墨兰多说, 但念及她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此番离开上京,一路上皆是赖她维护周全。如此倒不如将自己心中盘算说与她听,也好叫她知自己对她推心置腹,以后才会更加忠心。
于是月蓝公主缓缓说道:“你我二人,脚程自是比不得辅国公派出的精锐,如今我等远在他们前方, 不过赖你我先行一步。稍有耽搁, 便有可能为后方之人追上,反倒陷你我于危境。故我意欲绕过边城, 直向驸马处而去。我等既不过边城,又如何知会得孙将军?想孙将军为将为臣多年,于朝堂沙场,不知经历多少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手上又有骁勇善战的孙家军在手……”
月蓝公主说到这里, 突然顿了一顿, 一念忽地浮上她的心头——她想到了孙将军手上的三万孙家军。
当初为劝降孙将军,代国皇帝曾许下承诺, 孙将军若能使麾下孙家军尽降, 便叫孙家军依旧独做一军, 仍归由孙将军与孙少怀统领, 无须将其打散与代国之军相并。
彼时她尚对她父皇许下如此承诺深感不妥, 一力劝谏。她父皇却道此不过为劝降孙将军所使的权宜之策罢了。
眼下代国之军权十有八|九皆是旁落于武将之手, 若是将那孙家军打散编入代国军,反倒是便宜了那些武将,还不若叫其仍掌于孙家父子手里。
只要孙家父子归降,于他而言便不过是篓中之鱼、瓮中之鳖。之后无论是诱之以权,抑或是诱之以重利,终有法子叫孙家军中将士与孙家父子离心。届时他再想将这三万兵马收回己用,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现在想来,她倒得感激她父皇那番决定,否则如今哪还有什么孙家军,她又哪还有什么翻身之本?
月蓝公主思忖至此,心中定下主意。当下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道:“却是我想差了。孙将军虽是将才,然他并不之晓此番上京来人意欲何为。他毫无防备之下,反倒要吃了亏。罢了,你速速去寻了纸笔,我修书一封。待我等过了边城,你再寻个法子,将此信送至孙将军帐内,也好叫他有个防备。”
墨兰领了命令,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有些迟疑地道:“殿下,属下有些许不明……”
她甫方开口,便听月蓝公主道:“你可是想不明白,为何我不直接去寻孙将军?”
“是。”墨兰道,“属下以为,殿下应当去寻孙将军,亲口告知他此事,再与他说您要前去寻驸马。您与驸马乃是夫妻,如此一来,孙将军必会派些人马护送殿下。这般殿下路上不单有人引路,便是连安全也更有保障。”
她踌躇了少顷,又道:“如今晋国之内兵荒马『乱』,只怕会有不少流民匪寇为祸。我等初到晋国境内,人地两生,若前行途中遇到什么危险,属下唯恐护不住殿下周全。”
月蓝公主听她之言,却是秀眉轻蹙,难得『露』出一派愁苦之容,道:“你只当我与驸马是夫妻,却忘了我还是代国的公主,此番乃我父皇欲要他父子二人『性』命。若是我亲自去寻孙将军,他将我扣下为质,届时生杀大权皆落于人手,岂不危矣!”
墨兰这时听她这番剖析,才觉后怕不已,连声向她告罪。
月蓝公主这才挥了挥手,道:“你也无需太多担心,我看这路上便是有匪寇为患,也应是遭了战『乱』的村野流民。你知我也习过武艺,虽不及你,但自忖对付乡野村夫,还是不在话下。你速速去寻了纸笔过来便是。”
墨兰这才告退而去,月蓝公主则是思索起等会那一封信要如何写,又要叫墨兰何时送出去,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她却不知,方才她与墨兰于房中的一番对话,早已尽数落入暗暗潜伏与她屋顶之上的马越,及他带来的三人耳中。
原来自从收到雪隼捎来的命令后,马越等二十多人便一直尾行于月蓝公主身后。
这二女也着实了得,一路下来尽皆埋头赶路,且从不于州府人烟出停留。碍于许元不可暴『露』端倪之令,马越等人便是想要寻机验证二人身份,也是一直苦无时机,唯恐一个不慎便打草惊蛇。
直至今日,此二女一反常态,投宿野店,他们这才算得了机会,潜伏于二人房间屋顶之上偷偷窥听。
眼见已经确认其人身份,此主仆二人又各行各事,马越便就留下两人继续守着月蓝公主,自己则带着另外一人返回与其他人会合,将月蓝公主与墨兰刚刚那番对话尽皆写下,使雪隼速速与许元、江清尘送去。
雪隼的飞行速度极快。之前马越于代国上京使雪隼回传消息,那上京与雁云寨两处距离何止千里,然雪隼来回传信,也不过两三日时间而已。如今他们在边城附近,与雁云寨距离愈近,是以天方蒙蒙亮时,马越等人便已收到了另一只雪隼带来的回信。
信有两封,马越一一仔细看完,唤来了他手底下那些人,点出其中一善仿写他人字迹之人,吩咐道:“你现在便去野店,与大『毛』二『毛』(马越留守于月蓝公主处二人)一齐监视那月蓝公主主仆,伺机查探那月蓝公主写于孙家老贼的信中是何内容。”
他说着取出当中一封信,交予所点之人,道:“许先生信中说,月蓝公主那封修书当中之言,必非告知孙家老贼他将有『性』命之忧,而是言说林茂言被杀之事,与辅国公已派人下令大军之中的诸多将领,令他等人兴起军中哗变,不日孙少怀那贼子便要命在旦夕云云。你需仿着那公主之笔迹,将此信中内容誊抄一封,而后将此信件留于彼此,将原件带回。切记不可暴『露』踪迹,叫那主仆二人觉察。”
待雪隼回传消息的这段时间中,马越已将他们于屋顶之上所探之事与其他人透了个底。故那人听得吩咐,也不多问,朝其余诸人一拱手,便就转身离去。
马越这才对其他人道:“许先生叫我等寻机结识那月蓝公主,必要时可令她得知我等景王属下的身份,并与她一道前往孙家小贼军中,取信于孙小贼。”
众人闻言,皆是不解,想不明白许元令他们此般作为,究竟意欲为何。
便听马越说道:“许先生在信中道,此前因那大都统先前所为,孙小贼此时军中必定内『乱』纷生、上下不和。此番月蓝公主又将为他带来代国欲诛杀他父子二人并孙家军的消息,彼时孙小贼定会先下手为强,拿下那些将领,借此掌控代国三军。”
“孙家父子叛出晋国,又为代国舍弃,此番进退无路,若是孙小贼兵马在手,势必将孤注一掷,以图建立自己势力。如此一来反倒不好。故而许先生已安下计策,叫我等依言而行。若是事成……”马越顿了顿,语气有些激动,“这八万代国大军便就不足为虑!”
众人见他如此,不由面面相觑。
马越也不卖关子,便将许元写于信中之计,一一说与他们听,又将彼此任务,尽皆分派下去。
众人听完,心中皆是又惊又服,便是连马越,也是一声感叹。
只听他道:“这许先生当真是个妖孽,竟能想出这般计策,所幸这个妖孽是我大晋之人,而非他代国之民,否则晋国危矣!”
众人听他这一声感慨,亦是心有戚戚。
按许先生之言,孙少怀与代国将领此番结局,定然是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若只是如此便也算了,偏许先生在这其中借其形势,又设下了局!
若此局可成,孙少怀也将损失惨重,只能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而这代国大军却势必要沦落至群龙无首的境地!
一只大军若骤然失去所有将领,又无取代统率之人,绝对将会军心涣散、人人惶惶不安。便是此间代国有几万兵马,也不过是几万乌合之众,只是一盘较大的散沙。且这些“散沙”背景离乡,深陷敌国之中,又会有多少人将无心恋战,萌生逃意?
如此一来,只要晋国的军队不太过无能,又岂有再吃败仗之理?
更令马越拍手称绝的是,他昨日才将那辅国公派来取孙家父子『性』命之兵马,不时将抵边城的消息传到许先生手中,今日回传的计划,这许先生便将那队兵马也算计了进去。
若照他这一番计策进行下来,那队兵马赶到时,想再收拢代国之兵,已是回天乏力,便就只能继续追杀孙少怀与那月蓝公主。
那孙少怀与月蓝公主走投无路,必会与他们相询,前往景地寻求庇护。如此一来,便又如许先生之计而行,直叫他们将孙少怀等人带至游仙山去。
正在马越与众人对自己将行之事,都已经明确清楚,已是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时之前那个被他派去野店,伺机偷龙转凤,将月蓝公主所写修书盗回的手下已然飞奔而至。
甫见了马越,他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交于马越,一面微微喘息道:“幸不辱命。不过马头儿,这许先生真真是神了!这月蓝公主信中之意,竟是与他所言分毫不差!”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他又未曾见过这月蓝公主,如何能将这月蓝公主的心思料得如此之准?”
这马越哪里答得出来?
他沉思了好半晌,最终一拍那人脑袋,怒道:“这我哪知晓?你忘了上次那诛杀林茂言之局吗?你又忘了此番我等代国之行,又有多少事不是在他意料之中?大当家令我等必须全全听从许先生命令,我等依令而行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人被他骂得“嘿嘿”一笑,却又听他问:“月蓝公主那二人启程了吗?”
“还未,不过约莫天一亮就又要开始赶路了。”那人连忙回答。
“那别废话了,速速准备,依计而行!”马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