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 孙少怀皆道晋帝昏庸无道, 害他家破人亡。是以他父子叛晋投代,甚至倒戈相向皆是被『逼』无奈。他领军伐晋,是想为亲人报仇。而令同胞百姓遭受战『乱』,百姓若有仇恨怨怼要怪,便就只能怪晋帝去。
至于他成为代国驸马,那是他自身不凡,受代国皇帝青睐, 令月蓝公主倾心, 故他得享荣华富贵,亦是理所应当。
然而这些书信的内容, 却似一把锋锐的尖刀,硬生生将他那层自以为是的借口剥下,『露』出内里血淋淋的真相。
他父子二人,不过是月蓝公主与代国皇帝手中的棋子,什么青睐、什么倾心, 全都是假的!
假的!
孙少怀向来自视甚高, 如今却被人这般玩弄与股掌之间而犹不自知,还对对方感恩戴德。思及此处, 孙少怀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 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心中是恼是怒。
他蓦地松开箍住月蓝公主腰肢的手臂, 反手将她从自己怀中扯到面前, 将手中的书信劈头盖脸地砸落到月蓝公主脸上。
“贱人!”孙少怀怒目而视, 一面咬牙切齿地骂道, 一面已一手高高扬起,便要劈头盖脸给月蓝公主一个巴掌。
月蓝公主见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已是目『露』惧『色』,全身瑟瑟发抖起来。再见孙少怀竟要打她,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晕了头,她不但没有跑开,反而是一头又扎进孙少怀怀中。
孙少怀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不由大怒,骂道:“贱人休想再做戏诓我!”
他说着便欲伸手再去将月蓝公主甩出自己怀抱,却蓦地却觉得侧腰部一痛。他不由低头一看,便见一柄匕首从他甲胄的缝隙中刺入,齐根没入他的体内!而匕首的手柄尚被月蓝公主那凝霜赛雪般的玉手握于掌中。
孙少怀惊怒交加,抬头怒视月蓝公主,却见她朝自己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眼中再无往日半分情意。
之前月蓝公主虽未看到那书信当中内容,但从许元与秦三所说的话语中,却不难猜出那些信中所书究竟为何。再看孙少怀越来越阴沉的面『色』,她心中更觉不妙,有心想要与孙少怀拉开距离,奈何自己腰肢却被孙少怀紧紧箍住,无法动弹。
彼时月蓝公主便已暗暗防备他暴起发难,右手更是缩于袖中,紧紧握住她一直藏着的防身匕首。
如今一击得手,月蓝公主连忙趁着孙少怀吃痛之机,动作迅如闪电地拔出匕首,抽身便要退去。
她却未曾想到,孙少怀怎么说也是个征战沙场多年之人,所受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又怎么会因她这一击便就没了还手之力?
“毒『妇』!”
在月蓝公主甫方将匕首拔出之际,孙少怀便已是大骂一声,一掌拍向她的胸口。他对月蓝公主已经动了杀心,这一掌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只想将这个骗他至深,让他丢尽颜面的女人一举击杀。
只是他却忘了,在杀出代国军营的那日,他唯恐刀剑无眼,叫月蓝公主有所闪失,故而便将自己保命用的细丝软甲给予其贴身穿上。再加上月蓝公主已对他有所防备,故而他这一掌击来,便见月蓝公主连忙侧身闪避。
那一掌直接拍中了月蓝公主的左肩肩头,顿时只听见“格拉”一声,月蓝公主的肩骨竟是被孙少怀硬生生拍断,她整个人也踉跄地倒退出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剧烈的痛楚从左肩处传来,自幼便就娇生惯养的月蓝公主何时曾受过这种痛苦?瞬间她便已是脸『色』煞白,冷汗如雨滴落下,连同五脏六腑都似是因这断骨之痛而紧缩成一团。
当下月蓝公主只恨自己方才那一匕首没能直接要了孙少怀的命,否则自己哪会反被其所伤!
再看孙少怀捂着腰间那血流如注的伤口,面带杀意地朝自己踉跄走来,月蓝公主登时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左肩的痛楚,连忙从地上爬起,捂着受伤的肩头,便快步朝许元处奔去。
原本秦三、马越等人,见这二人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正看得不亦乐乎,突然便见月蓝公主冲着许元跑来,顿时皆是一个激灵,纵身伫立于许元马前,不叫月蓝公主有机会接近许元半步。
月蓝公主见状,连忙停下脚步,忍着剧痛高昂起下巴,抬头直视居高临下的许元,扬声说道:“救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让你如愿。前提是你等不能叫孙少怀杀我,往后也不得为难于我!”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尽皆『露』出惊疑之『色』。尤其是秦三、马越与小头目等人,听她这一番言语,心中皆是想道:我家许先生的心思深不可测,连我家大当家都捉『摸』不透,你居然还能知道他想要什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许元闻言,却是『露』出一抹兴趣盎然的浅笑,挥了挥手使人去将孙少怀拦下,方才凝眸看向月蓝公主,道:“哦?那便请公主殿下说上一说。若是你当真说得中我的心思,救下你、不再为难于你,也未尝不可。”
她此言一出,除了孙惜年与月蓝公主,还有大半张脸都隐于面具之下的江清尘,在场其他人尽皆大惊失『色』。
甚至秦三与小头目还偷偷交换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猜测:莫非许先生竟是看上了这月蓝公主的美『色』?可看这女子方才那毫不留情便戳了孙少怀腰眼子的行径,对自己夫君尚且如此,足以知这女子真是条美人蛇。许先生这看人的眼神……
貌似有些不太好使啊!
莫说秦三等人,便是月蓝公主见许元这般言语动作,亦当她是为自己美『色』所『惑』,或是如自己所猜测一般,对自己另有所图。
她的心下不由大定,朗声说道:“方才你手下人言说,你们乃是想为折在辽城五千兵马报仇,才兴师动众地设局擒下我等。我却说你等这般借口,便是连三岁小孩都哄不住。让我猜猜你们此般兴师动众是为何故。”
“我尝听闻景地与晋国的恩怨,想必这么多年偏安一隅,却还为人所猜忌,景王早就不堪忍受了吧!眼下晋帝昏庸无道,天下大『乱』正是群雄逐鹿之机。你们此番潜出景地,其目的应也是直指大山!”
这些皆是她之前被孙少怀禁锢于怀中,寻思挣脱之计时想到的。越是猜测,她便越觉得自己所想应是八|九不离十。月蓝公主不由想到自己的另一重身份。若是景地派出来的这些人,此行目的真如她所猜测这般,那么她另一重的身份,或许可以成为她的保命之机!
“而你既能查出这么多事情,定然也知我乃定国神女转世,可为所在之国带来天之庇佑,使国邦安定、兵强民盛。故而你们一开始设计引我等入瓮,真正想要得到的,应当便是我吧!”
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不是她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已经点出了自己“定国神女转世”的身份,她的所在就代表了上天的意志。这些景王手下的人只要不是蠢的,便应当会知道留下她有多大的好处。
这般一想,月蓝公主的信心便就愈足,她昂首直视马上的许元,对她『露』出一个自信从容的微笑,继续道:“我可以与你们回景地去,亦可帮助你们景王夺得天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许元轻笑一声打断。
“公主你定国神女的身份,我也曾有所耳闻。我还听说代国皇帝,打算送公主你前往北蛮王廷和亲,以此与北蛮合作,两面夹击晋国。”许元黑幽幽的眼眸凝望着她,道,“我相当好奇,若是北蛮有幸得了公主殿下,是否便能一统天下。不如便请公主殿下以身相试,为我解答吧!”
月蓝公主万万没想到,许元听她所言之后,非但不肯相护于她,反倒还欲将她送至那北蛮之地!
若是愿意被送至那北蛮王廷中去,她又何苦出逃千里?
思及以往于她父皇身边,听过的关于那些北蛮之地的信息,再联想到自己被送过去将会有的际遇,月蓝公主不由又气又急。她大声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送到北蛮去?你疯了么?我是定国神女!你居然要将我送给北蛮王廷?”
许元凝望着她,淡定自若道:“你是定国神女,却连自己都保不住,只能四处寻求庇护。这样的神女,要之何用?与其相信你口中的上天庇佑,我更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此一番话,掷地有声,漆黑的瞳眸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果决。
月蓝公主一时之间,竟觉自己有些哑口无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在此时,有一声音从后方传来。许元循声望去,却见脸上已是血『色』尽失的孙少怀,正捂着腰部的伤口,踉跄地向前两步。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许元,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许元似笑非笑地睇向他,并未有开口之意。
倒是马越见状,便就挺身而出“好心”为他解『惑』道:“莫非孙驸马还以为你家公主殿下是因着对你情深意重,不愿你有所闪失,故而才舍弃了一国公主的尊荣与地位,千里迢迢前来寻你?”
说罢,他的目光移向孙少怀腰间的伤口,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实话与你说罢!你家公主殿下之所以会在此地,乃是因为辅国公为林茂言之死记恨于你等,想叫你、她及代国皇帝,都为林茂言之死付出代价,故而联合了代国朝堂上的诸多重臣,要将她送到北蛮和亲。她唯恐被送去北蛮那等凶地,过那连牲口都不如的日子,这才连夜出逃前来寻你。”
月蓝公主听他此言,再想起自己这一路所受折辱,心中气恨交加。她心知自己此番落入这些人手中,再想逃离恐已无望,倘若被送到北蛮,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思及此处,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狠意,竟是不再顾及左肩伤痛,手握匕首便就突然暴起,以匕首吓退拦在她身前的秦三,便想向着许元冲去。
她此番落入如此境地,盖因这帮人而起,而那马上的瘦弱男子,一句话便想决定她的命运……
不,休想!
他们都休想!
与其被送到那北蛮之地,她宁愿就此死去。只是在死之前,她定要叫姓许的那个瘦弱男子给她陪葬!
许元冷眼看着月蓝公主目『露』凶光朝她冲来,然后看着她还没跑出两步,便被秦三一个箭步拿下,并指成刀,劈晕在地。
孙少怀见月蓝公主落得如此境地,虽稍感快意,但随即又想到自己眼下境况。
他向来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原本亦是如月蓝公主那般,揣度景王这群手下现身此地的真正目的,乃是为逐鹿天下,故而意图借此寻伺机会,以叫自己化险为夷。
然而眼下见月蓝公主这般遭遇,孙少怀心中突地灵机一动,蓦地一计浮上心头。
只见他倏地伸手推开拦在身前的人,面『色』悲怆地瞪视向月蓝公主,口中骂道:“毒『妇』害我!我孙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害我至此,叫我愧对家国,愧对同胞百姓!我真真恨不能生啖你肉、啜饮你血,以泄我心头之恨!”
孙少怀说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向着许元嚎啕大哭道:“我大晋受此大难,皆是因我之故。我恨不能以万死赎罪,但此身若不能驱逐敌虏,为因我而死的同胞百姓报仇,我又如何死得瞑目?只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叫我再上疆场,以赎我之罪过!”
众人见他堂堂七尺男儿,哭得这般凄惨,仿若真心在为自己之前所为悔过,不由皆是为之侧目。
许元见状,亦是幽幽长叹一声,道:“孙小将军既知自己过错,且有赎罪之心,着实真男儿也。既然孙小将军想要再上沙场驱逐敌虏,以报家国,我自当成全。”
孙少怀听她这般一说,不由暗暗一喜,正要开口称谢,便又听到许元继续说道:“秦三,你便废去孙小将军一身武艺,再遣人将他送至北蛮战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