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珂这一插话, 倒让绯炎恢复了冷静。再一细细回想之前双方交战时的情景,绯炎便也意识到许元并未妄言,刚才的交战中她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否则以她那种疾风骤雨式的攻击方式,还有双方悬殊的实力,他和玄珂能不能撑下来都还两说,就更别说这多宝妖舟上的众多妖族了。
绯炎不是蠢货, 通过刚才许元和玄珂对话的寥寥数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半年多前那次盗宝之行,内里只怕另有隐情。
此时冷静下来, 再想到他九死一生带回去的东西, 绯炎便不禁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整个过程,越想越发觉得这件事情蹊跷无比。
他倒也有心想弄清个中猫腻,也好明白害得自己平白没了大半个身体,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魔渊里苦苦煎熬,才得以重塑魔躯,修为也因此一落千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是如此一来,便就又会牵扯到他不好说出来的隐密。
思及此处,绯炎忽地心念一动,侧目去看许元, 冷笑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事有蹊跷, 那若是我说我没有盗取六叶玄心莲,你信是不信?”
他说着, 也不等许元答话, 便又径自接下去道:“不过不管你信不信, 我却是不会去碰那鬼东西的。六叶玄心莲那东西对你们仙族而言是个宝,但对我们魔族来说就是个□□,我又不是嫌命的太长想死死看,才会去碰那东西。”
听他这一番话,许元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也可以告诉你,那六叶玄心莲是由我亲手放进你盗走的那七宝玲珑匣里。你现在却说你没有盗走,口说无凭,若你要我相信,那你便证明给我看吧!只要你能证明六叶玄心莲的丢失与你无关,我便不再为难于你。”
“证明便证明,”绯炎哼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只是若我能证明自己没有盗取六叶玄心莲,你又当如何?”
“放你们走便是。”许元云淡风轻地说道。
绯炎却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你会放过我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战之后,神族仙族与妖魔二族更是形如水火,一旦狭路相逢,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眼下许元却说会放了他们,绯炎哪里会信。
“哦,那你想怎么样?”许元淡声说道。
绯炎止住了大笑,目露决然之色,说道:“先放了他们。我留下来,等他们走后,你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
这才是他跟许元这一番攀扯的原因。眼下他与玄珂并一众妖族尽皆落入这小女仙手中,若不能趁这小女仙还想从自己口中探寻一些东西时,先给玄珂他们谋得一丝逃生之机,他们怕是都得折戟于这小女仙手里。
他们虽悍不畏死,但若是眼下这般,死了也是白死。只有活下来,才有报仇的机会。
玄珂与绯炎自小打到大,一听他这话,便已明白他是作何打算,当下心里又恨又急,却又因形势比人强,只能强自按捺下来,静静地等待许元的答复。
“可以。”
许元倒也爽快,抬手轻轻一扬,便将玄珂与一众妖族丢到一起。
看着地上一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起来的妖魔,许元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弧,道:“你们有一息的时间远离。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们走得更快些。”
一看她这个笑容,玄珂等一众妖魔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深深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绯炎,这才各自施展御空术,拼了命地快速飞离。
待到玄珂一众的气息远离至无法感应,许元才又看向绯炎,淡淡地道:“该轮到你来证明了。”
绯炎看了她一眼,“既然你放他们走了。我就也说到做到。我们魔族有一道名为‘魂蜃术’的法术,可以抽取人的一丝神魂,用以召出蜃影,重现被抽取神魂者的某一段记忆。相信你也知道,从神魂中引现的记忆,是做不得假的。既然你要我证明,那么我便用魂蜃术让你看看我盗宝时的整个情形。”
他说完,也不管许元是何反应,便就径自阖上双目。
少顷,一丝浅淡得如同烟雾般的浅绯色人影,便出现在绯炎身上,转眼便化作一块烟幕。烟幕之中,绯炎的身影出现在一座白色云雾缭绕的仙宫之中。
许元认得,这座仙宫便是云玄帝君的居所,原主从小便在这座仙宫中长大,对其印象尤为深刻。
烟幕中的绯炎施展了敛息隐神的法术后,又幻化成一个收拾云玄帝君寝殿的女仙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云玄帝君的寝殿。
正当他在寝殿之中用灵识大肆搜寻着什么时,忽地感知到云玄帝君的气息正在靠近。他想先行抽身离开,又唯恐会与云玄帝君打上照面。
云玄帝君的修为高出绯炎甚多,绯炎若稍有不慎,便会被云玄帝君察觉他魔族的真实身份。
他思量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幻化成一盏挂在云玄帝君寝殿外的宫灯。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倒也得以阴差阳错地看到云玄帝君将他一直苦苦寻找的物什——几颗拇指大小的血红色珠子,放进了那七宝玲珑匣中。
彼时仙宫中正值有神族使者做客,云玄帝君放完东西便就又转身离去。
一看他离开,绯炎便就显化身形,想去打开那七宝玲珑匣,将那几颗血红珠子取走。
哪知他甫方打开那个匣子,便有浓郁清灵之气化成的雷蛇从匣中弹出,狠狠扑咬上他的身体。
清灵之气与浊恶之气乃是天生相克的两种元炁,被那条清灵之气化成的雷蛇咬中,对于绯炎而言,不啻于受到一个与他同等修为的神族舍命一击。
虽然绯炎下意识调动魔气施展防御,但二者终究有所差距。他为那雷蛇所伤,魔气更是因此外泄了一瞬。
正是在这一刹那的魔气外泄,惊动了值守在寝殿门口的仙族守卫。只是在他们冲进来之际,绯炎早已怀抱七宝玲珑匣从窗口逃了出去。
因着怕仙族守卫将整个仙宫封锁,又恐他们惊动云玄帝君,绯炎便想着赶紧抱着七宝玲珑匣离开仙宫。
他倒也胆大,直接便幻化成了云玄帝君的模样,不但一路畅通无阻,还打发了好几个想要去向云玄帝君禀报,有魔混入仙宫的仙族守卫。
只是绯炎万万没想到,在他终于要踏出云玄帝君仙宫的大门之际,却遇上了原主崎清,还被崎清识破幻身,一路从东方天域追杀至西狱魔罗境。
烟幕所呈现的画面,定格绯炎惨烈地以大半魔躯,换取将魔气贯入崎清的身体那一幕便就结束。那片烟幕也随着画面的结束,而消散无踪。
魂蜃术虽然只是抽离一丝神魂用于施法,但是对被抽离者本身的神魂伤害都是不可消除的。
地上的绯炎此时脸上一片惨白,额际冷汗涔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是正承受着偌大的痛苦。
过了半晌,他才渐渐平复下来,睁开眼睛再次看向许元,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怎么样?这下总能证明我没有碰那见鬼的六叶玄心莲了吧!”
许元凝睇着他须臾,倏地抬起手指轻点向他额际。
绯炎只以为她想除掉自己,虽是心有不甘,但又无力反抗,索性闭上眼睛安静等死。
然后,他便感受到一只冰凉的指尖,抵上了他的眉心。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一股厚重精纯的魔气,从他眉心注入他的身体,如同天降甘霖般,及时滋润着他已经近似干涸土地般的魔躯。
绯炎瞬间惊骇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指尖抵在他眉心的许元。
“你、你……”
之前绯炎见许元竟身怀魔气,便已在猜测这小女仙,会否是被哪个大魔的神魂给夺了躯体,可是之后许元又纠结着他盗宝的事情,便又叫他下意识地否定了那个猜测。
可眼下这个猜测,再度被许元灌入他体内的那一丝精纯魔气给勾起。甚至因着这一丝厚重精纯的魔气,这个猜测为绯炎所肯定。
毕竟若非大魔夺舍,又如何能解释一个仙族,却能释放出如此纯粹的魔气?
绯炎定定地盯着许元,一句“你不是崎清,你到底是哪位大魔”不断在他嘴边徘徊,就在即将出口之际,却被许元倏地抢先。
“眼下那个七宝玲珑匣可是在你手里?”许元仿佛没察觉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般,缓缓收回手指,淡声对绯炎问道。
绯炎的疑问被卡在喉咙里,挣扎了好一会才被他不甘不愿地噎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应道:“在我这里。”
他连忙坐起身,以灵识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个物什,毕恭毕敬地送到许元手中。
那物件乃是一方白玉宝匣,上方镌刻着繁复纹路。许元甫方接过,便在其上感知到了原主与云玄帝君所留下的灵识印记,确实是那个装着六叶玄心莲的七宝玲珑匣无疑。
她接过匣子便要打开,绯炎却是抢先开口说道:“大人,这个匣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在肯定眼前的小女仙,定是被某位大魔神魂夺舍之后,绯炎对许元的态度立马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便是连称呼都用上了敬语。
许元却似没察觉到他称呼上的转变般,依旧是那副温柔亲和的笑颜,问道:“你打开过了?”
绯炎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是族里的长老打开的。打开以后我们才发现,匣子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只有一股诡谲霸道的清灵之气。长老说当时云玄那老货只怕早已有所察觉,知道我就隐在附近,这才索性施了障目之术,设下诱杀之局想擒杀我。”
许元的目光凝注在手中的七宝玲珑匣上。方才魂蜃术已经明白地说明,在绯炎盗取七宝玲珑匣时,那六叶玄心莲便已不在这匣子当中。
而绯炎在打开宝匣时受到的攻击也是真的,这说明了当时云玄帝君,的确应是察觉到了绯炎的存在。
只不过设下诱杀之局对付绯炎?
许元却不作这般想。
以云玄帝君的修为,若是察觉到绯炎潜伏在他的寝殿里,举手投足间便可将其抹杀,又何需设什么诱杀之局?
但他非但没有杀了绯炎,反而为了诱使绯炎出来盗宝,还将几颗绯炎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血色珠子,作为诱饵放进七宝玲珑匣里。
可与此同时,他又设下了陷阱,在绯炎意图打开宝匣时使其受创,让他的行踪曝露……
若她是云玄帝君,做下这一系列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瞬间浮现在许元的脑海中——那便是云玄帝君想借着绯炎的出现,传出六叶玄心莲被魔族盗走的消息。
六叶玄心莲的作用是让仙族有一定几率长出神骨,而在仙族长出神骨之后,便可以在神族的帮助下蜕去仙体,进阶为神。
这东西对正值临近太始危劫的云玄帝君极为重要,他又为什么会舍得让它“被魔族盗走”呢?
想到这里,许元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她将七宝玲珑匣收到自己的纳虚袋中,对一直静静待在一旁的绯炎挥了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绯炎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想探问一番,看看能不能问出夺了这小女仙躯体的,到底是哪位大魔,可是见她面露思索之色,这才生生忍至现在。
结果许元甫从思绪中回过神,便挥手让他离开,绯炎登时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疑问,就像一座巨山压顶,直叫他郁闷得差点喘不过气。
他呆滞了片刻,才朝着许元行了一个魔族的大礼,强行挤出一句话来。“能否请大人告诉我您的尊号?”
许元闻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道:“问这做什么?你这小鬼,心里又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绯炎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自己心思已经被许元看透,当下不由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魔族之中的大魔都有自己的尊号,若能知道这小女仙身上的大魔尊号,再去查证对方的身份便就比较容易。
而他这般询问,除了想知道这位大魔的尊号之余,心中的确还另有一些盘算。
眼下被许元这么一挑明,他也不敢再打小算盘,连忙说道:“大人说笑了。在您面前,我哪敢打什么鬼主意。只是刚才我发现,大人您一直问的,都是与六叶玄心莲下落有关的问题。敢问大人,您这可是打算用崎清这小女仙的身份,重回东方天域?”
许元却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盯着他。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在绯炎身上,直将他压得差点喘不过气。
直至此时,绯炎才算真正了解到他与许元之间实力上的差距,他连忙又行了个大礼,口中解释道:“我不是想探究大人的想法,只是如果大人打算重回东方天域,不知我能不能求大人一件事?”
许元看着他因行礼而弯下的背脊,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绯炎闻言,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说道:“大人如果重回东方天域,我想求大人帮我从云玄那老货处,取出几颗炼魂珠!就是魂蜃术中您看到的那几颗血红色珠子!”
听到“炼魂珠”三个字,许元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异色,曼声问道:“你们族中可是有哪个先辈被晋江境的炼魔鼎所炼化?”
一万三千多年前那场大战,无数战死的神魔仙妖神魂不灭,归于南冥太渊,最终孕育出了鬼族一族。自那之后,四族凡有殒落者,神魂也会被吸入太渊之中。
虽然魂归太渊者,都会沦为鬼族之役,永无翻身之日。但神族与魔族天生相恶,又岂会甘愿让殒落的魔族,神魂得以归至南冥太渊?
所以神族一旦擒获魔族,都会用法术将其魔躯连同神魂一并炼化,以此达到真正的消灭。
只是用法术来做这般事,却极其耗费元炁,所以神族便将炼化魔族的法诀,交给了附属于他们的仙族。
仙族擅长使用和孕化法宝,便将炼化魔族的法诀加入了法宝孕化的过程之中,以此制造出来了炼魔鼎。
只要将魔族丢进炼魔鼎中,炼化一段时间,便能轻易将其魔躯与神魂炼成炼魂珠。而只要再将炼魂珠丢入涤凡池中,但能使那被炼化的魔族变成最纯粹的清灵之气,帮助登上仙途的修真者蜕凡化仙。
而东方天域之中有七百八十八个境域,每一境都有一个炼魔鼎,绯炎偏生有求于她,又指明所求炼魂珠是在云玄帝君处,便足以说明问题。
绯炎被她这么一问,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痛色,道:“是我的父亲,他是我族前一任的族长,还有玄珂一族的族长,及我们两族的几位长老。七百年前,云玄老货突然对我们两族所属境域发起进攻,我们两族的先辈奋起反击,却被隐于云玄之后的神族擒杀,魔躯神魂被他们一并拘走。”
“我们费尽心机,直至一年前才终于查出他们当初是被关在晋江境的炼魔鼎里,如今早已被炼成炼魂珠,只是还没被投入那涤凡池而已……”
这也是他之前冒险潜入云玄帝君仙宫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他九死一生,以为终于盗出了他们父辈的炼魂珠,结果却发现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差点送了自己一条小命。
眼下他和玄珂的族里,剩下的那些长老和现任族长虽有心想潜入晋江境,将那些炼魂珠盗回来。只是那般以身涉险,一旦出了意外,整个族群就只剩下一些小辈,很容易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如今他修为倒退,想再潜入云玄帝君的仙宫里盗取炼魂珠,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唯今之计,他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求助到许元这里了。
“只要大人愿意帮忙,”绯炎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然之色,“绯炎并吾之一族,还有玄珂一族,都愿供大人驱策!”
听到绯炎这话,许元的心中微微一笑,心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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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所以来章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