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电梯的时候,小护士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陈泽沿着走过的通道漫步着,人来人往的脸上都带着忧虑、焦急。
医院这种地方通常和生老病死离不了多少关系,所以每个人脸上带着的情绪都不免有些压抑。
这就是凡人啊!陈泽失魂落魄的迈着步伐,如果自己没有踏入修行路,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为每天的三餐烦恼,为自己的健康忧愁,为自己的前程迷茫。
正当感叹之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突然撞了过来,陈泽本能的紧绷着肌肉,来人便被反弹倒退,坐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还没有等地上的年轻人说话,正在扶他起来的美妇人却开始道歉了,想来应该是和他一道过来的。
只见她身穿淡蓝色的连衣裙,外披一件小西装,身形丰腴而不累赘,皮肤白皙不显老态,整张脸颇为小巧,有着南方女人的温婉,只是眼角间有几条鱼尾纹暴露了她的年纪。
此时正弯腰扶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一时之间玲珑身段,展露无疑。
“你瞎呀,你走路不看眼睛的吗?”倒是倒在了地上的那个年轻人嘴里,马上就开始训斥,只是被一旁的妇人拉着,声音便越来越小。
“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那个美妇低着头,一边查看自己孩子的伤,一边对陈泽怀着揣着歉意,只不过还没说完,却被那个年轻人打断了。
“陈泽!!!”
“诶?你们认识吗?”美妇被打断了也不苦恼,她前半生嚣张跋扈惯了,被打落了风光以后的转变,让她不再自信。
迎着那张略带熟悉的脸庞,陈泽的眼神也放缓了下来。“李星爵,好久不见!”
听着那往日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澈透亮,如玉石撞击般的清脆,充满着年轻人的朝气,李星爵一时间愣了下来,嘴里呐呐无声,许久才沙哑的吐出一句:“好...好久不见。”
说完,脸上一片暗淡,是啊,好久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自己也有过如此的鲜衣怒马,声音也是如此的激昂高亢,那个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那个时候的自己放荡无涯。
可是意外总是那么的突然,父亲下台之后,叶家也被清算了,自己投奔的姑夫也破产跳楼了,最终一事无成的自己和新寡的姑姑就变成了街头浪人。
十八九岁男孩子,突逢此变,直接打断了他的脊梁。
“小星,这位是?”
“这个是我以前的校友。”李星爵眸子带过一丝怀念,介绍完陈泽之后,又把妇人给介绍了一声:“这是我姑姑。”
“姑姑你好!”陈泽虽然没打算认识这个女人,但是表面上还是把礼貌做到位了,露出友善的表情微微点头。
“你好!”李明春这个时候倒是自信了许多,少了些许拘谨:“同学你也是来...”
“我?没有,我就过来看望一下朋友。”陈泽打了个哈哈,对于撒谎成惯的他来说,这种谎言随手拈来。
李明春的时候却发现了他手上的鲜花,一双似水眸子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啊!结果发现他出院了,哈哈,白跑一趟。”陈泽连忙解释,然后就是很习惯的转移话题。“那你们这是?”
“我...”李明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李星爵拉了她一把,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还有事,你们聊,你们聊。”
说完又急忙忙的往里面跑过去,李星爵抬头看了陈泽一眼,廉价的情侣服,这个男孩子也找到女朋友了吗?心底不由得一愣,以前自己也有好多女朋友的说,只不过从来没有穿廉价情侣服的意思。
“你谈恋爱了?”
“对啊,有空带你见一下!”陈泽和这个人本来就不熟,所以也没有别的心思,倒是李星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找个地方聊吧。”陈泽看着周围的通道,自己站在这里的确不好意思,索性提出了个建议,想看看这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到底有什么想和自己说的。
“好...”李星爵听了之后一笑,他这段时间的压抑,根本没有人可以诉说,难得找到一个同龄人。
医院后面的疗养地,这里有一大片穿着病服的病人在运动着,又或者是闲逛,这些需要疗养的患者,在这个地方可以陪亲人散散步,可以散散心,可以和同病相怜的家伙聊聊天。
“你要不要?”李星爵踏在这片土地上,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从牛仔裤里掏出一盒利群,对陈泽示意。
陈泽摇了摇头,指了指病人,李星爵才反应过来,抱歉的笑了笑,又揣了回去,这个笑容下是一张疲惫的脸,双目无神带有血丝,呼出的空气略带着烟味。
李家的基因不算差,胡子拉碴的脸庞配上这股忧郁的气息,不少的小护士眼睛里妙彩连连。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李星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尽量带着笑容,尽管看上去很牵强。
“我吗?还好啊!”陈泽也笑了一下,尽量显得憨厚老实。
李星爵看到这个笑容,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球场,那个时候这个家伙也是这样笑着,把球给投了进去,那一把比赛有他在的时候自己几乎进不了几个三分球,那个时候的自己在这个笑里读到了好多的嘲讽。
可是现在再次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别人根本就看不起自己,像这种人根本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笑仅仅是表达的一种情绪,一种态度,没有带着任何的谦卑,也没有带着任何的高傲,那是更高层次的蔑视,想到这里,李星爵就放下了心来:“还好....”
“我以前觉得,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会拥有,就什么都可以得到。”李星爵察觉他是这种人之后,也不害怕他嘲讽自己了,因为这种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自言自语的倚着栏杆。“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子!”
陈泽不可置否,他知道这小家伙身上有很多故事,甚至这么多遭遇,这么多危难的始作俑者里面,他陈泽就是头号。
一把火把叶家的未来给烧光,同时也把李星爵的后路给烧断了,沦落为二流世家的叶家,根本撑不起那么多附庸家族,也撑不起那么多俗世家族子弟的消耗。
所以对于李星爵,陈泽是欠有一分因果的,只是这一分因果,纠缠太多了,多到他不知从何结算,现在看到他们来医院,应该是出问题了吧,自己能帮的话,姑且帮一把吧!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李星爵笑了一下,眼神里是认同和落寞:“我全家除了姑姑以外,都没了,以前巴结我爸的老朋友对我都避之不及,就算是老同学,也不敢见我!”
“更狠的就是,我爸以前捐助过帮助过的,反倒是对我下手最狠的,好几次我和姑姑流落街头,也不怕你笑话,我睡过天桥,也躺过垃圾桶,这几乎都是拜他们所赐。”
陈泽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现在抄家都这么讲究艺术了吗?李明夏到底是干了多大的事情啊?怎么这个崩盘一崩就崩的这么可怕。
“后来啊,后来听说杨家有个老头死了老婆,我就把我姑姑介绍过去了。我还记得一开始她还是不情愿的来着,现在倒是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李星爵眼睛里充满着对自己的厌恶。“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自私?为了能活下去,把姑姑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
陈泽听到这里大概就清楚刚推进去那个杨老头是谁了,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搭话,只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星爵就沉默了,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还是在后悔。
陈泽看这情况一时半会沉默了下来,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安慰一下,于是便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好自私的,你看人家路校长,不仅把自己老婆推给了别人,还把自己的...”
说到一半陈泽就卡住了,这个例子好像不太恰当,你没看李星爵脸都差点绿了吗?
“以前听人说你不会聊天,我是不太相信的......”幽怨的语气传出,李星爵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裤袋,他想要掏烟,可是又压制住了。
“我还记得,我把姑姑送去的那天,她打我一巴掌,哭得死去活来,但可能是饿太久的原因,所以打我那一巴掌,没有什么力气,哭的也时断时续的,也许她心里也很清楚,为了活下来,这又算什么呢?”
“其实杨家那老头我巴不得他去死,他能看上我姑姑,其实也是看上了叶家遗孀的身份,那一天我站在房间外,听了一下午的折腾,我姑姑虽然饿到没力气了,但是那个时候我记得她喊的超大声,每一声都捅在了我的心上,戳在了我的肺上,可随之而来的是高兴,因为我知道,我能活下去了。”
李星爵说出这话的时候,羞愧使他涨红了脸,拳头死死的握着,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但是他没有感觉到多少的疼痛,因为耻辱感已经把这个疼痛给蒙蔽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能吃上饭而感到高兴。”
语气颤抖的他抬起头, 眼底的泪水被重力藏在了眼窝里,没有滴落下来。
“你说我是不是个窝囊废?”李星爵这句疑问里面带着更多的是肯定语气。
“如果我当时死了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活在折磨里面,我感觉生活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泪水终究是藏不住,从惺红的眼睛里开始滑落,模糊了他的双眼,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神色。
陈泽默然。
人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出好坏的,你可以因为肚子饿把亲人推到别人身上,但是过后你却又在向我陈述你的不堪,这种行为,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式的宽恕罢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当时已成事实,过后再去责备自己,你是做给别人看呢,还是做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