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杀刚现世的时候,人们还不明白这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因此,人们还敢时不时提一下这两个字。
从衙门里走出来的原告,状纸写了足足九大张,冤屈说出来能装满三大缸,换做任何一个识字的人,都能看出他受了多少委屈。
没曾想,却被那歹人伙同狗官,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让这原告倾家荡产,才勉强落了个清白身。
原告变被告,就是因为不肯付那三百两银子打点的茶水钱,就是因为相信大端的朝堂之上还有公正可言...
这个教训,有点贵了。
险些家破人亡的原告,回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从未觉得这青天如此之黑,只恨老天无眼,唾骂道,
“天杀的狗官!”
完之后,在衙役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原告掩面离去,仓皇逃走。
天子脚下,帝都城内,尚且如此,大端何处还有青天?
...
西方罪民之所,一农妇在河边洗衣,看见滚滚而来的烟尘,知道是麻匪来了,避也不避,像是认命了一般,等村里消停了,农妇闲下来了,也会咒骂几句,
“天杀的麻匪,年年抢,月月抢,怎么不把老娘抢去得了!”
麻匪猖獗,官匪一家,穿了衣就是官兵,脱了衣服就是麻匪,有时候穿着衣服的官兵,做出来的事还不如麻匪!
农妇收好浆洗的衣裳,向村内走去,耳边响起一声哭嚎,又不知是谁家遭了难。
“天杀的麻匪。”
不过这次,她只敢在心底默念。
...
北方边境,最靠近雪原的一处关隘。
土墙脚边,一名黑衫染血的少年,膝间放着一把断剑。
少侠脸色苍白,神情倔强,此刻咬着牙,也不知是忍着身上的伤痛,还是内心的悲愤,咬牙切齿道,
“天杀的妖兽...”
“我玄剑门老幼十三把剑,下山斩妖,惨遭关外三狼的暗算,师尊身死,死前仍高呼斩妖...”
“如今,十三把剑,只剩我这一把!”
“朝廷无能,君臣昏庸,坐视妖兽做大,迟早有一日,妖兽南下,到那时,定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
少侠只觉愤慨万千,却无能为力,只能重复说道,
“天杀的妖兽!”
“天杀的关外三狼!”
...
这片大陆上,从不缺这样的惨剧,日夜重复,一遍又一遍,好似不会终止一般。
天杀的,该死的死不掉,该活的活不了。
苍天无眼,大端若是这样下去,亡了也就亡了吧...
那心灰意冷的原告,回到落魄家中,看着面黄肌瘦的妻儿,咬了咬牙,跺了跺脚,
“卖房!”
“这帝都,不待也罢。”
卖了房,好歹能换点口粮,至于没了这间破烂小屋,出了帝都,又该谋什么营生,男人心中没有任何念头。
和大端比起来,他的前途似乎更黑暗一些。
只不过,他的黑暗,是大端硬生生压上来的。
去找人卖房的路上,男人路过了一处城门,门口极其热闹,人们都在看着皇榜。
换做以前,这位男人肯定要看上两眼,只是此刻已经对大端已经心灰意冷,皇榜上写的什么,也便不在意了。
皇榜再好,能替自己伸张冤屈么?
他只从只言片语里,听见了什么‘关外三狼’,‘天杀’...
男人在心底冷笑,若老天真能杀人,最该杀的,不就是那位狗官么?
走过城门,路过菜市口,男人发现,这里也是热闹非凡。
哟?今天又斩哪位京官?
国家大事可以不操心,杀人这种热闹,还是能看一看的。
男人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只是瞅了一眼,竟然愣在原地。
京兆府尹跪在最前面...
就是那位见一面就要收三百两白银的京兆府尹,害得他家徒四壁的京兆府尹!
按理来说,就算是杀头,京兆府尹也应该是坐着扔令牌的那位,怎么会是跪着?
男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这黑白颠倒的世道,好像又颠倒回来了?
这便是古人说的,物极必反,负负得正?
咔嚓——
砍头的刀极快,热血泼在石板上,像是散开的梅花。
血在石板上慢慢冷去,男人的心却一点点热了起来。
他忘情地嘶吼着,“杀得好!杀得好!”
周围的人都在喊,却不似他这般投入,旁人喊这些话,不过是喜欢看热闹罢了。
男人喊的嗓子都哑了,泪也流干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不知不觉中,发了一身的汗。
“看得出来,他很冤啊。”
监斩台上,身披白袍的国师大人,随手放下茶盏,点了男人一下,
“去查一下,他有什么冤,给这位京兆府尹的死罪上,再加一条。”
江白身后,一名六扇门出身的临限武者走出,钻入人群。
正在替江白研墨的小道童,小声嘀咕着,“京兆府尹本来就没有死罪吧?”
国师大人兴许是太擅长杀人了,刚杀完关外三狼,就在帝都内大开杀戒,上来就杀了四品的京兆府尹。
“没有死罪?”
江白嗤笑道,
“满朝文武,有的收钱,有的不收钱,不收钱不一定可以免死罪,收了钱不往上报也罪不至死,唯独咱们这位京兆府尹,不仅收钱,还要我加钱,甚至暗示可以帮我运作城门调防...”
这不是死罪,是什么罪?
江白杀京兆府尹,杀的理直气壮,杀的口号嘹亮!
而随着笔墨落下,一张张名单飞往帝都各处,每一个名字,就是一处人头落地。
...
西方,罪民作乱之所。
麻匪们刚下山打猎,卷起的土龙还没归山,就被半路拦下了。
一名临限武者,身穿狼皮宝具,如入无人之境,以一己之力,将一百七十二名麻匪全部击毙!
他轻功本就极好,马术娴熟,不然的话,也没办法用一昼夜的功夫从帝都赶到此地。
当然,这一路上,跑死了三匹宝马。
将一百多个人头钉在道路两边的木桩上,临限武者拿着匪首的头颅,在各处村庄山寨巡视,
“天杀奉国师命!”
“作奸犯科者,杀!”
“为祸一方者,杀!”
“鱼肉百姓者,杀!”
“...”
听到最后,农妇近乎不认识这个杀字,哦,她本就不认识杀这个字。
她不识字。
但她认识,那个满是血污和惊恐的头颅,那是虎踞山的二当家,杀了她两任丈夫,抢了她一个女儿,还废了她一个儿子的二当家。
农妇做梦都想杀死的麻匪!
死了!
死在那位临限武者手里,死在农妇眼前!
那位临限武者的话,农妇最后只记住了一句...
“天杀者,天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