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宇文延懿手捧圣旨,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见赵光义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声音有些哽咽,“官家,末将无能,致使容城失守、义兄遇害,这都是末将的错啊!”转而,他又跪爬到符馨嬅脚边,道:“姐姐,小弟得知义兄遇害的时候,小弟真恨不得替他去死。然而小弟转念一向,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即使小弟真的去死,也无法让义兄起死回生。唯有及早禀告义父,禀告姐姐,才是正理,故此忍着满腔悲痛苟活至今。如今我已回禀过义父,又得见姐姐一面,此生已然无憾,还请官家赐末将三尺青锋,末将这便自刎以谢天下!”
赵光义望望宇文延懿,沉声道:“宇文将军,你是朕的国舅,更是我大宋的将军,如是真自刎于宫闱之内,教朕如何向百官交代?”
符馨嬅上前几步,亲手搀起宇文延懿,道:“是啊,如今我的胞弟已死,你若再自刎,岂非要教姐姐疼死!快起来吧,莫要因一时悲痛,做出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来。”
宇文延懿微微抬起头,双手将圣旨恭敬的递向赵光义,颤声道:“官家,末将能得您的器重,委以边关要事,是末将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末将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先是指挥失误,致使符将军及满城将士皆惨早诛戮。如今……如今又一时不慎,将呈往东京的塘报遗失,如今思来真是悔之不及!末将不敢枉顾太祖朝的旧制,求您再将末将委派到边关,只望官家能念及末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战功,再给末将一次报国的机会,末将感激不尽!”
赵光义思忖道:“宇文延懿,朕若再委你重任,只怕百官不服,可你所言又感人至深,不派你个差事实在说不过去。不如你便暂到邕州,在赵普妹丈的麾下做员副将,帮朕震慑一下瞿越那群宵小,待过几日再返河北吧。”
符馨嬅眉头微蹙,道:“官家,这样安排未免有些不妥吧。”
赵光义也以为宇文延懿定不肯就此罢休,谁料宇文延懿的脸上竟泛起笑意,重重的给赵光义叩了几个响头,“多谢官家隆恩!末将定不负圣望,待末将到达邕州,定取瞿越国主丁部领的人头献与官家!”
赵光义的嘴角此刻泛起一抹微笑,“宇文将军,邕州虽地处偏远,亦为大宋疆土。这几年,丁国厉兵秣马,早晚有吞并南方之心。特别是十道将军黎桓,更是文武双全,实为当世枭雄。纵观满朝文武,能胜过黎桓者,非宇文将军莫属。你速去邕州上任吧,切莫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宇文延懿缓缓起身,再次深施一礼,随后转身离去。赵光义见宇文延懿走了,柔声对符馨嬅道:“馨嬅,国舅的死与宇文将军虽有干系,但朕听他言语之间满是悔过之意,想来多半不是他有意杀害。朕看他十分可怜,你们既是姐弟,不如去替朕宽慰几句。”
“臣妾正有此意,既是官家允诺,那臣妾这便去。”
王继恩见两人都走了,小声问道:“官家,您把皇后支走,想来是想让宇文将军死吧。不知您是想让宇文将军死在路上,还是死在治上,杂家这便去办。”
赵光义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无须我们亲自去办,自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替我们去办的。”
翌日,晌午。
万里无云,旷野无风,一轮红日高挂中天。
但见东京通往陈留的官道上,蓦得驰来一匹骏马,马上乘者是一位紫袍银枪的轻年。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卷起的雪花仿佛碎玉,纷纷扬扬飘洒半空。
“哼哼,你们符家不是想除掉我吗?可我才略施小计,你们怎么就像蠢驴一样,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到邕州走上一遭,待本将再回河北之日,就是让尔等血债血偿之时!”紫袍轻年低声喃喃,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轻蔑至极的笑容。
忽然,他猛地一拉缰绳,脸上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凝固了。只见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不下三千人马,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把官道阻拦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身着明光铠,手持铁锥枪,阳光下金灿灿夺人二目,冷森森要人胆寒。数千精锐集结一处,无需主将下令拼杀,单只凝结的杀意便足以吓退十万雄兵。然而,他们这次奉命离开洛阳,却不是为了与敌军争锋,竟只是为了剿杀紫袍轻年——宇文延懿!
为首之人是个魁梧精壮的汉子,看模样约有三十八九,掌中一条大枪又粗又长,分外醒目。他一催坐骑,点指宇文延懿高声喝道:“恶贼!你身为朝廷命官,符大人的义子,非但不思为国报效,反而残杀义兄,屠戮同袍,实在可恶至极!本将今日定要替天行道,为国除奸,斩下你的狗头以报符大人信托之恩!”
宇文延懿看清领军之人不是符彦卿,而是他麾下的忠武军指挥使于刚,轻蔑的笑容又浮在脸上,“于刚,官家授义父便宜行事,命他组建忠武军,乃为东京有变好从洛阳率军勤王。可你却仗着义父宠信,不仅擅自率军离开洛阳,还口口声声冤枉本将,说我残杀义兄,屠戮同袍,不知有何凭据!如你今日真杀了本将,又要如何向义父交代,如何向官家交代!”
“呸!”于刚啐了一口,不忿道:“你这恶贼少要在此大言炎炎,蛊惑军心!本将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冤枉于你!实话和你说,今日不是本将要杀你,而是符大人要你死,你就乖乖授首吧!”
于刚说罢一催战马,好似平地卷起一阵旋风,随之寒芒急闪,直取宇文延懿咽喉。宇文延懿丝毫不慌,兀自冷笑,“是吗?既是你矫命到底,就休怪本将无情了!”
宇文延懿手腕只轻轻向上一挑,掌中亮银枪已如灵蛇吐信,倏地拨向刺来的枪尖。于刚眼见自己的枪尖距离宇文延懿咽喉不过半尺,还道一招就能取了宇文延懿性命,岂料枪身在一拨之力下突然失去控制,不由自主的刺向覆满冰雪的大地。
“啊,不好!”于刚惊呼,正欲收枪再战,亮银枪却已在电光火石之间抵上他的咽喉。
宇文延懿持枪狞笑,眼中的杀意若隐若现,“于刚,眼下你只剩两条路,自己选吧!”
亮银枪实在太快,快得神鬼莫测,快得匪夷所思。直到此刻于刚和他身后的官军才反应过来,可一切已然太迟,无论谁胆敢稍动,宇文延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洞穿于刚那看似坚实的脖颈。
于刚也算骁勇善战,胆识过人,此刻声音却忍不住发抖,“宇……宇文延懿,我于刚大小也是朝廷军官,你……你敢把本将怎么样!”
宇文延懿全然不顾于刚的威胁,轻蔑的冷笑越来越甚,“本将奉官家所差前往邕州驻防,你却矫命半路截杀,如果本将的手微微一颤,要了你这条贱命,你觉得官家是会向着你这乱臣贼子呢,还是向着我这位国舅!”
他本有心反唇相讥,奈何性命已置他人之手,只得投鼠忌器,“好,本将认栽!今日就放你走,不过来日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忠武军乃大宋骁锐,闲时应镇守西京,战时当报效沙场!岂是任由尔等,胡乱截杀公卿,诛害功臣的傀儡!呵呵,来日又当如何,即使本将双手将人头献上,尔等敢收否?”宇文延懿说着从容的收回抵住于刚的长枪,眼中没有一丝惧色。于刚却像斗败的鹌鹑,垂头丧气道:“弟兄们,把路让开吧!”
三千忠武军皆是符彦卿亲自从千军万马中挑选的精锐,如是上了战场,哪怕面对的是十倍于己的辽国铁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定会拼尽最后一滴血,去扞卫大宋的万里河山。可今日在于刚的命令声中,他们不得不让出一条路,任由宇文延懿离开。
宇文延懿望了这些军兵一眼,神色颇为复杂。随即他一勒缰绳绝尘而去,徒留三千甲士屹立于冰天雪地之中,眼中闪动着愤怒与不甘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