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接触到君泽冰冷的眼光,当即想到今日在国子监发生的那件事,明白了君泽的猜疑。
可是她自己都因六皇子中了毒,亦是不知真相,根本无力解释。
顾玉捂着胸口,一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的样子,艰难道:“王爷,您将卑下撞伤,还要杀了卑下灭口吗?镇国公府虽然败落,但也是百年世家,您杀了卑下,可有想过后果?就算我不值一提,六皇子和贵妃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顾玉此言,一是点明她是被君泽的马车撞伤,绝非装的。二是表明身份,让君泽投鼠忌器。三是提醒君泽,宫里的事要紧,不该在她这里耗着。
君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虽然他现在怒火被顾玉挑到了极致,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顾玉做不了什么。
他放开手,就把顾玉扔到了泥水里,阴恻恻道:“顾玉,你最好跟五皇子的事没有关系,否则,呵。”
他一声“呵”里,不知掺杂了多少信息。
反正顾玉躺在泥水里,脸上还淋着冰凉的春雨,不由打了个寒颤。
顾玉忍着难受道:“五皇子的事情,与卑下绝无干系!”
君泽冷冷看他一眼,临走前还不忘讽刺道:“镇国公若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副弱不禁风的德行,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说罢甩袖离开。
顾玉用手背擦擦嘴角的鲜血,这位爷的毒舌果真名不虚传。
看见君泽走开,顾玉的侍卫平沙才敢过来搀扶她:“世子,您还好吧?”
顾玉强压住喉间的血腥气,道:“快,快回府。”
谁知才刚站起身来,逍遥王的马车擦肩而过,险些又把顾玉撞倒,马车车轮碾压满是水滩的青石板,带起的泥水尽数溅到她身上。
顾玉红着眼睛,看那辆马车直直驶入雨幕中去。
...
顾玉回到府里时,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了,大夫人听到消息后慌里慌张赶过来,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顾玉躺在床上难受得满头冒汗,看到嫡母被吓得面色苍白,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
“我吃了阿姐给六皇子备的糕点,怕是中毒了。”
顾玉口中的阿姐是宫里的贵妃,也是大夫人的亲女儿,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大夫人大骇,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道:“可有着人通知你阿姐?”
恰好被大夫人抓的地方是刚刚被摔伤的地方,她闷吭一声,道:“母亲暂且放心,已着线人告知阿姐。”
随即俯身吐了起来,吐出的污秽之物混杂着血腥气。
她隐约听到母亲慌张大呼:“快叫冷大夫过来,快。”
她再也无力支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梦里,顾玉竟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她看到一身干练西装的自己,正站在办公楼的天台。
那时的她刚凭借自己的能力升任总裁,浑身上下透露着意气风发,可还没得意多久,就被竞争对手从楼上推了下去。
她视角忽转,从高空坠落,风声刺耳,仿佛有无数尖叫着的厉鬼将她拖入深渊。
顾玉猛的在床上惊醒,夜色浓郁,如化不开的墨汁,屋外的雨还没停。
房里点着熏黄的罩灯,照见桌旁面容略显疲惫的大夫人和苏姨娘两人。
顾玉回过神来,嗓子干涩,忍不住咳了一下,低声唤道:“母亲,姨娘。”
大夫人和苏姨娘立刻清醒,起身过来。
“感觉如何,可有好些?”大夫人坐到顾玉的床边轻声问。
顾玉口中发苦,五脏六腑仍有灼烧感,左臂也传来一阵阵疼痛,但看到她们紧张的神色,还是张口说道:“好多了。”
苏姨娘端来一碗绿豆水,用勺子小心喂她,道:“冷大夫说,你中的毒毒性不轻,幸好所食不多,又及时吐了出来。”
顾玉道:“此毒蹊跷,得让阿姐查个明白。”
大夫人叹口气,道:“好在你警觉,及时赶回府,若是在国子监毒发,召来太医,恐怕身份就要暴露了。”
顾玉点点头,的确很险。
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镇国公顾钧益,在她出生前战死沙场。
国公府当时没有儿子继承爵位,跟随镇国公骨灰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苏姨娘,怀着镇国公的孩子,即将临盆。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姨娘诞下一对女婴。
她的嫡母为了保住爵位,一咬牙,对外声称苏姨娘为公爷诞下龙凤胎,并当晚穿上诰命服求见圣上,为顾玉请封世子。
因此,顾玉女扮男装,养到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稳重许多。
她们不知,真正的顾玉已经在那场大病里死了,十岁以后的顾玉是她这个来自21世纪的孤儿。
顾玉想到今日之事,立刻问:“阿姐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大夫人替她掖掖被角,道:“已经把送点心的宫女押住了,你阿姐让我们安心,那边查清楚了会有处置。你且跟我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玉道:“下午在国子监时,五皇子好像跟郑大儒大吵起来,六皇子也连带着没能回休憩室。
等久了,我见桌上有贵妃娘娘宫里人给六皇子送来的云片糕,刚拿起来吃了一口,便觉味道不对,装作失手将糕点打翻。
几息功夫,只觉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知道是中毒,不敢耽搁,就匆匆赶回家来。”
一旁的苏姨娘听得双眼通红,抱住她道:“我的儿,你这是替六皇子受了一遭罪啊。”
大夫人一脸凝重:“圣上尚在中年,皇储之争竟已如此酷烈了吗?在国子监就敢毒害皇子,实在令人胆寒。”
顾玉道:“我此番是有惊无险,只是阿姐的处境比我们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大夫人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可这是你阿姐选择的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她仿若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海中,压迫感从未这样强烈。
她在21世纪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尝遍人情冷漠,穿越过来后,方才嫡母、姨娘、阿姐还有妹妹这里体会到亲情的温暖。
她占了原顾玉的身子,昧着良心受到她家人如此多的关爱,现在镇国公府因为皇储之争岌岌可危,到了她回报的时候了。
顾玉缓缓睁开眼,目光坚定道:“母亲,等这次养好身子,我想奏请恩荫,提前入朝。”
一语惊起千层浪。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苏姨娘如临大敌道:“不行,你还未及弱冠,哪里应付得了朝廷上的事情。”
顾玉知道姨娘这是不放心自己,荫封不是简单说说,朝堂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顾玉道:“时不我待,皇储之争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阿姐处境艰难,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是到了我撑起门楣的时候了。”
大夫人思索几息,扶上她的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此事回头再说,你现在要紧的是身子。”
顾玉眼神幽微,兹事体大,的确不是口头说一说就能定下来的,需要细细策谋。
她犹豫了一下,道:“赶回来的路上,跟逍遥王的马车相撞,胳膊也是那时摔伤的。母亲派人递消息给御史台,参他一状,也好将我中毒之事掩盖过去。”
逍遥王君泽是长公主的独子。
当年长公主在宫变时力排众议,将圣上扶上皇位,二十多年来荣宠不衰,君泽身为圣上的外甥也颇得圣上宠信。
在京都横行多年,无人敢惹。
说实话,若无必要,她不想跟这人扯上关系。
可此番从国子监告假,总要有正当理由,未免身份暴露,不能说中毒之事,只好把事端引到逍遥王头上。
大夫人轻声道:“我明白,剩下的事交给我,别操心这么多事情了。”
顾玉松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身上的毒还未解完,她此时头晕目眩,便闭着眼睛躺了回去。
大夫人为她掖了掖被子,而后站起身,把满脸不悦的苏姨娘带走了。
偌大的房间就彻底空荡起来。
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滴在她跳动的心头。
这样平静的夜晚不多了。
想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获得一席之地,就要步步为营。
一副棋局在无形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