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一挑眉,暗自畅快,道:“啧,杖杀未免太过,只是顾世子这张白璧无瑕的脸若被黥字,当真可惜。”
顾玉听他说这话,实在觉得市井传他面如恶煞,心如蛇蝎的话不假。
萧行之听到逍遥王这么说,没想明白为什么冒犯逍遥王的是自己,他却抓住顾玉不放,不由慌了心智,忙道:
“王爷,方才是卑下听信谣言,对王爷不敬。顾兄与此事无关啊,若要黥字,就往卑下一个人脸上黥字,顾兄是无辜的。”
顾玉清楚逍遥王这是冲自己来的,便道:“此事全因我二人心无敬畏,若王爷降罪,卑下自当领罚。”
君泽挑了一下眉,道:“顾世子现在心甘情愿领罚,之后可别说本王不讲道理。”
顾玉心想,真是笑话,你在京都横行多年,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那边君泽又开口道:“以前在军营,遇见不听话的新兵,几十杖军棍下去,就听话得跟鹌鹑似的。”
顾玉猛地抬头,正撞见他满眼戏谑,暗自咬牙,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君泽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一阵畅快,道:
“可惜本王看顾世子这瘦弱的身材怕是经不起几棍,罢了,谁叫本王仁慈,你们读书人的事,就用戒尺代替吧。”
形势比人强,顾玉咬牙切齿道:“卑下谢王爷宽宏大量。”
逍遥王发话,自然没人敢拖延,很快,偌大的学堂就有规律地响起竹板打肉,啪、啪、啪的声音。还夹杂着萧行之的痛呼。
顾玉咬紧牙关,知道逍遥王正坐在一边看自己笑话,强忍着疼不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顾玉在心里默默数着,整整三十下,手逐渐痛到麻木。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顾玉都自认是听话的学生,从没被老师批评或者处罚过。
这头一遭就当众被打手板,她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疼的,脸颊发烫。
一旁君泽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来喝。
看到顾玉眼角发红的样子,颇为动人,在心中嗤笑,这张脸倒是出众,只是娘们唧唧,通身没个男子汉的气魄。
镇国公为国捐躯之事被改编成曲子,传唱在勾栏瓦肆之间,眼前这个玉质金相的少年郎,怎么也难与曲子中威风凛凛的镇国公联系在一起。
若不是高门贵族的血脉不容混淆,君泽都要觉得镇国公被戴了绿帽子了。
三十下手板打完,顾玉一双手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稍微动一下指头都是钻心的疼。
饶是她再能忍,双手也不由微微发颤。
君泽欣赏完顾玉和萧行之像猪蹄一样的双手,才站起身来,对众人道:
“行了,该说正事了。本王这次来国子监,是想请诸位大儒做个见证。一个月前本王不小心将顾世子撞伤,这次是特地来向世子赔罪的。”
顾玉皱起眉头,这位爷哪儿是跟人低头的主。
当初派人把丞相儿子打得爹娘都认不得,把尚书女儿骂得差点要自尽,都没见他跟人道过歉,怎么现在来跟她这么个小人物道歉?
她迅速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对了,五皇子!
撞车那天,一向脾气暴戾的五皇子跟上课的郑大儒吵了起来,一怒之下还把桌子给掀翻了。
因这事,圣上将五皇子罚到御都山孔圣庙思过,至今没开口让回来。
五皇子的生母孝悯皇后是君泽的姑姑,君泽是五皇子一派的人。
君泽想必是趁着给她道歉的契机,向圣上开口,替五皇子求情。
这么想倒是能说通。
可是刚才还给了她那么大一个下马威,她怎么敢接。
顾玉忙躬身回道:“岂敢当,当时府内马夫莽撞驾车,惊扰王爷。卑下已将马夫处罚过了,原当是卑下向王爷请罪,何来王爷向卑下赔罪一说。”
君泽假模假样地扶起顾玉的胳膊说:“顾世子快请起,不必为本王遮掩,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世子伤势不轻,本王理应如此,世子勿要推却。”
说着,不等顾玉反应,敷敷衍衍,就向她拱手行了一礼:“还请顾世子见谅。”
顾玉忙又深躬脊背,心里默默吐槽这该死的皇权至上,接受赔罪的人还要比赔罪之人更得做足姿态。
君泽说:“谢顾世子体谅。本王已着人将药材送至公府,若世子缺什么疗伤的药材,尽可与本王开口。”
顾玉连忙应下。
气也撒了,歉也道了,君泽毫不拖泥带水,领着一堆人呼啦啦走了。
人走后,顾玉在心里细细揣摩逍遥王这个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无疑是个难缠的人。
现在还未入朝堂就把人得罪得透透的,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才好。
萧行之立刻软了筋骨,瘫坐在座椅上:“顾兄,刚才可吓死我了,我差点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他不知手蹭到了哪里,他呲哈一声,“这下手也太重了吧,疼死我了。”
顾玉冷言冷语道:“看你今后还长不长教训,今日是他不与你计较,若真要论罪处罚,整个侯府都得赔在你这张嘴上。”
一旁的萧行之哭丧着脸:“难道就因为他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我好歹是侯府公子,当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也太丢脸了。”
沉默良久,顾玉忽然道:“你说得没错,有权有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边君泽回到长公主府,他的母亲长公主就过来找他,问道:“可道过歉了?”
君泽点点头。
顾玉猜得不错,他的确是为了五皇子来道歉的。
大禹朝在今上在初登基时经历了些腥风血雨,后来镇国公打退西北蛮夷,与邻邦保持着不好不坏的关系,十几年没再起战事,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崇文轻武风气日益严重。
五皇子当着大儒的面把桌子掀了,得罪了整个儒林。
消息一传出宫闱,就有学子堵在顺天府为郑大儒鸣不平。
那天他急急驾车,本是想进宫替五皇子求情,好巧不巧还把顾世子给撞了。
不仅在宫门闭合前没赶得上入宫,还给御史台留下话柄,可谓火上浇油。
让圣上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对长公主一脉过于纵容,连带冷落了一阵子。
长公主道:“下次可不许这么莽撞了,五皇子渐渐大了,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君泽紧皱眉头,母亲尝到了从龙之功的甜头,这是打算扶持五皇子为下一任储君。
没办法,就算五皇子再不成器,谁叫这位同时沾着景和君两家的血脉,他就算再不痛快,也得去给五皇子收拾残局。
长公主看到君泽一脸不悦,还以为是他不满给顾玉道歉一事,便道:
“我儿,知道你委屈。只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宫中贵妃,收养了六皇子。现今继皇后生的九皇子渐渐大了,我们虽不至于拉拢他,但暂时还是不要与之敌对,让继皇后坐收渔翁之利。”
其中利害关系君泽自然明白,想到刚才自己的“道歉”,他当着长公主的面有点心虚。
君泽想要岔开话题,转眼看到长公主交合在一起的双手,也是露出一节手腕。
君泽面色有些奇怪,悄声与她说:“这顾世子的面皮,看着比娘你的还要白嫩。”
长公主虽然年近四十身边,但宫廷有各种养肤秘方,保养十分得当,看着比许多二十来岁的女子还要年轻俏丽。
长公主笑道,伸出一根指头戳他脑袋:“你呀,净会胡说八道,怎么好拿人家世子跟我比。”
君泽啧了一声,道:“虽说是世家子弟,也太过女气了些。”
长公主道:“都道顾世子是妇人在锦绣堆里养大的贵公子,这话倒是不假。”
“好了,不提她了,五皇子的悔过书也送过来了,跟我走一趟吧。”
五皇子毕竟是皇子,不能一直在御都山待着。
君泽道歉这件事算是给圣上递了个台阶。
圣上终于松了口,还顺带赞了君泽一句“终于知道分寸了。”
君泽和长公主刚出了宫门,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御都山接五皇子。
到了山脚,君泽撩开马车帷帘,山雨欲来,远处的五皇子景尚从御都山的青石阶梯缓缓走下来,脸色如阴沉的天色。
不愧是堂表兄弟,在相貌上,五皇子与君泽有三分相像。
只是君泽的桃花眼中自带一股风流不羁,五皇子的则更加上挑,不笑时透着戾气。
君泽想到自己跟母亲殚精竭虑为他谋划,他倒好,诗书礼易没学会,学会了无能狂怒,桌子一掀,给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
君泽喃喃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旁的长公主脸色大变:“慎言。”
君泽立刻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娘,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如此紧张?”
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
大好江山如果真的交到他这脾气暴戾的表弟手里,那以后他收拾烂摊子的机会可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