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炜看见了施如霜的神色,有些心疼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怎么了?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
“没事,就是事情很复杂,而且……”
施如霜开始抽泣,林锐炜安慰了好一会后施如霜才停下来缓缓开口道。
“我家是农村户口,乡下有一些地跟屋子。
我姥姥有两个女儿,我妈妈跟我小姨,我小姨二十二岁之前古灵精怪,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但是后来她变了,故事要从我小姨二十二岁的时候说起。
因为我姥姥家中无子,我爸爸便是被招上门做赘婿,婚后不久,我妈便生下了我跟我哥哥。
我爸妈感情很好,下了班就经常黏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一人抱着我一人抱着我哥哥谈天说地,我爸说他那会是最幸福的男人了。
两人因为工作原因,上班时间很少见面,但并不妨碍他们感情深厚,我爸爸上班的时候就是我小姨陪同着我妈妈。
在我七岁我哥九岁的时候,我爸照常上班,我妈则上山割草药卖钱,我小姨本来应该是跟着一起去的。
但是小姨那会偷懒没有跟着去,我妈妈在山上,遇见了一个流浪汉。
我妈妈被玷污了。
等到我爸找到我妈的时候,我妈已经吊死在卧室之中了。
我爸抱着我妈妈的遗体,哭的泣不成声,我姥爷把心脏激出了问题。我小姨从那之后,就几乎再也没说过话了。
每天早上起来做一大堆饭后就下地干活。每日早起贪黑。除了睡觉,她整日都在一声不吭的干活。
我爸爸在妈妈去世的第七天也上吊了,上吊的时候还给哥哥跟我留下了一封信,上面说了很多很多,他很喜欢这样幸福的家庭,更喜欢我的妈妈。
但是他不忍心让妈妈自己走,他说妈妈怕黑,他要去陪她了,让哥哥以后要好好长大,保护我。
然后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了我小姨的身上,她不吭声,她变得特别勤劳,也变得彪悍。
有时看她累的狠了,姥姥心疼让小姨休息会,小姨也不理会,继续埋头苦干。
家里农忙她就在家里忙,农闲时她就外出打零工。
刚开始是没有人愿意收我小姨这种女工的,但只要让她试用过,她就会被雇佣,用老板的话说。
别人打工是为了赚钱应付公事,可小姨打工是拼命。她只埋头干活,跟任何人都不打交道。
从以前的叽叽喳喳变成了后来的闷葫芦,妈妈走后小姨就像丢失了面部表情一般。
看谁都冷若冰霜,见谁都不想搭理,唯独对我跟哥哥不一样,无论我们两个做错了什么,她都不会责备一句。
我们每天爬天够地,晚上脏的跟泥猴一样,小姨依然会耐下心来给我们洗头洗脚洗衣服。
她用自己打工的钱给我们买书,玩具,零食。
在乡下,一对父母尽失的兄妹,难免会遭人歧视。
对于他人的嘲笑,小姨全当听不见,可她见不得我跟哥哥受一点委屈,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我们。
小姨会找上门去质问,对那家人的家长说自己的孩子不管别怪我管起来没轻没重。
有一次村里的胖姨看不爽小姨的护短,抬起手扇了我小姨一耳光,小姨抄起一旁的铁锹打的她满地跑。
横的怕不要命的,小姨从此在村里没人再敢惹。
小姨就这样沉默的用双手撑起这个家。
小姨放弃了自己的爱情,相亲的人都说我小姨男劳力都不换,以至于后来小姨走路的姿势、看人的眼神中都带着点阳刚之气。
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姥姥姥爷不止一次安排人给我小姨介绍,但小姨坚决不肯相亲。
姥姥的哀求,姥爷的威逼,小姨就一句话,这个家要是容不下我,我就带小霜跟小星出去过。
小星是我哥,施如星,我妈叫陆戴施,我爸总说我妈妈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我妈妈的皮肤像霜雪一般,因为我爸妈很恩爱,所以姥姥姥爷并没有计较我跟哥哥跟谁姓的事情。
我爸爸就给我跟哥哥起了这个名字。
不过我小姨那么多年的性情大,不说我姥姥姥爷也知道,我小姨变化的原因就是背负着姐姐离世的愧疚。
他们不止一次的想帮我小姨卸下包袱,但一提起我妈妈的名字,我小姨马上头也不回的走开。
每年妈妈祭日的时候,全家人都会去上坟时,小姨从不参与,她躲得远远的。晚上回家时眼睛都会很肿很肿。
小姨对我跟哥哥都特别好,我跟哥哥的吃穿用永远比别的孩子好。
对于学习,我小姨自然也比其他家长更上心。
有段时间,我哥哥听信了村里人的挑拨,恨小姨害死了爸爸妈妈,他故意不写作业,逃学。
小姨跟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最后是哥哥的班主任找到他,早上六点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班主任带哥哥去他家田里。
在那里,哥哥看到了正在割玉米杆的小姨,早秋的天气很凉,但小姨的劳动服却是湿的。
班主任说你上了五年学,你的小姨帮我割了五年地,赶都赶不走,她说自己没别的本事,只有这一身力气。就是累死自己也要让你通过读书走出这个伤心地,走向外面的世界。
直到那天我跟哥哥才知道,每到秋收,小姨每天天不亮就去帮老师家帮忙收割,年年都这样。
那天哥哥没有去帮小姨割玉米杆,而是一个人默默的把我家那些黄豆收回家,在太阳底下晒好。小姨晚上回来的时候哥哥在房间里写作业。
小姨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哥哥的头,这一摸,哥哥哭了。他想拉住小姨,结果拉到一只如同砂纸般粗糙的手。
拉着那双手,哥哥哭的剧烈无声。从那以后,哥哥的成绩再没下过前三,到那都如此。
哥哥是学霸,而我的成绩一直都是中下游水平,初三过后我姥姥姥爷已经不想让我继续上学了。
说小姨又要养家,又要供我跟哥哥读书,实在是吃力,可是小姨晚上的时候偷偷问我还想不想读书,我哭着跟她说想。
小姨便力排众议,继续赚钱供我跟哥哥读书,还帮我请家教,家教每周六来家里辅导功课,小姨便好饭好菜的招待人家。
她对全世界都很豪横,唯独在老师面前永远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她还把从山里摘的山货送给了老师,我心疼那些山货,心疼那些请家教的钱,更心疼小姨。
我开始动摇了,我跟小姨说,我不念了,我留在家里陪你。一向对我跟哥哥百依百顺的小姨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姐姐要是还在,也绝对会让你们离开这里,她不愿意让你们重复我们的命运的。
那是小姨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及我的妈妈,用的是她。我感觉到了事态严重,于是那年中考,我以黑马的姿态考到了哥哥所在的重点高中。
小姨身上担子更重了,有一次她在工地打工,我跟哥哥知道了,放学后去找她。
尘灰炮土的工地只有小姨一个女人,她身上背着的砖头像小山一样高。我跟哥哥跑上去,从砖头底部往上抬。
试图减轻我小姨肩上的重量,可是我们用尽全力,砖头纹丝不动,我跟哥哥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但我们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重量。
那天小姨请我们下馆子,看着小姨点的两菜一汤,我跟哥哥盘算着这顿饭,小姨要搬多少块砖。
手中的筷子也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沉重。那天目送着小姨走远,哥哥对我说。
小霜,小姨玩命的供咱俩,咱俩也得玩命的学习,我跟哥哥是我们高中的传奇,晚上熄灯后在走廊读书的事情,无数次被老师当成苦读的典型。
英语是我的弱项,我们舍不得买模拟卷跟录音带,哥哥把他做过的卷子给我手抄一份,让我反复刷题。跟同学借来录音带,让我无论是走路还是课余时间,持续不断。
那时是用随身听的,电池根本不耐用,哥哥就把那些英文听力资料背下来,练到跟录音带一个语调,然后再念给我听。
在这样的环境中,哥哥的英语在高考中得了149,那年高考,哥哥被各所重本投出橄榄枝。
那天的哥哥只想找到小姨,可惜到处都找不到,直到下午三点多,小姨才回到家,眼睛又是那样红肿。
小姨带着我跟哥哥去给妈妈跟姥姥姥爷上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姥姥姥爷在哥哥高考前三年相继去世了。
在坟前,小姨说,爸,妈,小星给咱家争光了,小霜也乖巧上进的很。我听说上了大学还可以读研究生博士博士后。
他们读到哪我就供到哪,一想到他们那么有学问,我就有使不完的劲。
我跟哥哥也知道,小姨的话也是说给我跟哥哥听的。
等我跟哥哥到妈妈坟前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姨没有跟过来,我跟哥哥拉她,她摆摆手,眼圈红红的。
哥哥说,小姨,全世界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拿这件事折磨自己。
那天小姨一路哭嚎着下山,哭声像是积压了万年,那天之后,小姨依然回到了门头苦干的样子,恨不得一天24小时干活。
有好几次我跟小姨去银行给哥哥汇生活费的时候,我能听见小姨在哼着歌,自从那次哥哥说的话之后小姨明显开朗了很多。
我不会忘记我帮小姨填汇款单的时候回头看见小姨在数钱的样子,嘴角带着殷切的微笑,目光里全是柔情。
爸妈走后我对母爱的印象几乎为零,可在那一刻,小姨的目光中,我看到的就是母爱的样子。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小姨是一个风风火火的男人婆,但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温暖与柔情。让我好想抱抱她。或许在经年累月中,小姨已经是我的妈妈了。
在哥哥之后,我就考到了这里,为了减轻小姨负担,哥哥边打工边读书,把小姨寄给他的生活费转给了我,我有时候也在兼职家教。
后来又去做童声翻译,这样不仅可以供养自己,还能贴补家用。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跟哥哥还带着一千元现金回家。看到这些钱,小姨哭了。
眼泪从她脸上滚滚落下,她说你们都能自己赚钱了,再也不需要我了。
我有些慌了,跟她说,小姨我们很需要你,我们还要你看着我们结婚,帮我们带孩子呢。
我的话让小姨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据乡亲们说,有个邻村点二婚男追求了我小姨好几年,帮她干活,给她添置家用。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男人很靠谱,小姨却把人家给她买的东西一一退还回去,她对那人说,我得供小霜跟小星在城里买房,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家,我的任务才算完成,我不能拖累你。
我们纷纷劝小姨,让她为自己的人生考虑,我们长大了,可以养活自己了,小姨一句话让我们闭了嘴。
她说你们能养活自己那是你们的事,供你们是我的事,她要是活着,你们也会这样拒绝吗?
这是我小姨第二次提起我的妈妈,用的还是她。
我跟哥哥阻止不了小姨。也正是在去年,我小姨在干农活时晕倒了,我跟哥哥回到家时就已经知道了小姨肝癌晚期的噩耗。
我们带小姨去各种地方检查,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确诊当天,我跟哥哥齐齐跪在小姨面前,喊了一声妈。
哥哥说妈,你辛苦了,这些年你又当爹又当妈,我请求你给我机会好好报答你,我求你了,没有你我跟妹妹怎么活。
小姨又哭了,她说她看到我们这样知足了。那天我点心疼到无法呼吸,
之后小姨昏迷了过去,期间只醒过来一次,用尽全力交代了一件事。
自从我妈去世后,她每年祭日都会坐在我妈去世前的房间里,给我妈种一朵野菊花,她说她常常记得妈妈小时候经常带她摘花。
很漂亮啊,很羡慕它们,依山傍水的。每年小姨都会重新拿个花盆重新种一朵,每年都种下自己的一份思念与忏悔。
她请求我跟哥哥在每年我妈祭日这天,回到老家,不要求种一朵了,买一朵放在房间里足矣。
小姨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我跟哥哥听了三遍才听清。
她说,姐,对不起。
直到她离去,我才明白,有些字眼光是叫一声,就会心疼到颤抖。”
施如霜一边落泪一边说完事情,看见一旁的林锐炜拿着纸巾,整个人背过身去,似乎是不愿意让人看见脸。
红红的耳朵也已经暴露了很多的事情。
听见施如霜说完,林锐炜这才回过头,红肿的眼睛像极了当初的小姨,施如霜眼泪不禁大颗落下。
“别哭了,好了好了。”
林锐炜拍着施如霜的肩膀安慰着。
施如霜却在林锐炜的耳边轻轻自言自语。
“小姨,你好自私,我没妈妈了,小姨,你好自私,成为了我妈妈,小姨你好自私,连让我养你后半生的机会都不给,小姨,你还没看见我穿婚纱呢。”
林锐炜不知所措,但搂住了施如霜,不断安慰着。
施如霜哭了整整十来分钟,才开始缓和过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有个哥哥啊,在哪里上学的?”
林锐炜急忙转移话题。
“他选的医疗专业的重本,刚开始他跟我说小姨操劳那么久,他要给小姨看病。但是当小姨走之后,他坐在我身边,两眼空洞地对我说,
如霜,你能明白在一个人能涉及的领域内,你能看见却无法阻止的事情,让人无力的感觉,我明明是当医生的啊。
小姨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走了,这太讽刺了。”
“医生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啊,让别人不再受苦,你哥哥应该想的明白的吧。”
林锐炜在一旁说道。
“嗯,他说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情景了,他学的更加用功,现在在我们这边的医院实习了。”
“那你哥哥很厉害哦。”
“那肯定,不然能是我哥哥吗?”
施如霜把眼泪擦干净,抬头挺胸的,跟林锐炜笑着说道。
顾语晨在一旁,听完故事也不由得感慨。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呐。”
随后系统的声音响起。
“支线任务已开启,请宿主观看顾笑川家破人亡的经历。
奖励:上帝视角选择器。
上帝视角选择器:选定要锁定的人物后,人物所接触的一切事物都会在宿主脑海中呈现。”
“这么快就上了钩了吗?还真是不禁钓。”
顾语晨说完意念一动,飞到了顾笑川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