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安怡先是讶然,随即了然——应当是之前谢满棠所许诺的那个乡君。说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实现了,看来还是得益于她昨夜的救驾行动。
因见郑长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起宫人报喜是要打赏的,尤其是这种提前预告的特别要重赏,便微笑着伸手去摸荷包,谁知一摸摸了个空,只得苦笑着道:“真是对不住,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改我再寻些新奇玩意儿答谢小郑公公。”
来得匆忙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她被关了这些子,上值钱的东西早就用来打点看守和厨子了,不然光凭着郑长寿这份殷勤也要重赏。
郑长寿有些失望,很快又想起了安怡的处境,便大方笑道:“小安大夫您实在太客气了,奴婢要谁的东西也不能要您的,不然可不是掉到钱眼子里去了么?您请,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郑长寿地安排好了车马,殷勤替安怡打起车帘,笑得无比喜庆。许多人都认得他是宁寿宫总管刘太监的徒弟,见他如此小意奉承安怡,便也跟着讨好卖乖,得不得了。
难怪人家都喜欢有人吹捧着,果然被吹捧的感觉实在是好。安怡见推却不过,也就高高兴兴的受了,最完美的场景应该是她很大方地抓出一把银子赏给这些献殷勤的人,那就是皆大欢喜,可惜她只有一个空瘪瘪的荷包,她就只有努力让自己显得和气些。
相比她入宫时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幄马车,此番她乘坐的这辆车才算是真正的宫车,宽大、华丽、舒适。车帘放下后,车厢内就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九成新的锦垫又松又软,角落里的香炉往外吐露着芬芳,小桌上还陈有上等的茶和精致的糕点。
真是天上地下。安怡舒坦地放松四肢,正要将锦垫拉过来塞在腰下,目光便定格在了桌上陈设的糕点上。
桌上的两碟糕点,一碟原本被摆成了梅花形的枣泥糕随着马车行走晃动而坍塌下去,成了凌乱状;另一碟豌豆黄虽然没有坍塌,但看上去比她在家里和宫中看到的陈设少了很多——就像是被人偷拿了几块似的。
好像是因为考虑到坐马车的人不会吃太多,摆放多了会浪费,但实际上这种况根本不存在。宫中本来就不是一个畅行节约,也不需要节约的地方,能坐这种车的也不是寻常人,谁会不长眼地吝惜这么几块糕点?
安怡探手去拿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害怕了。她经常配药制药的人,伸手一抓就能差不多毫厘地掂估出药物的重量,而这壶茶,明显只有大半壶。
有人在她上车之前偷吃了这车里的茶水和糕点。角落里焚着的香可以看作是对她的礼遇,同样也可以看作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好闻的气味,例如血腥味,例如伤口腐烂的**味儿,还有长期藏在某处后留下的臭味。
安怡死死盯着那杯茶,一动也不敢动。透过车帘缝隙,她可以看到殷勤的郑长寿坐在车辕上,轻松自如地和车夫说着话,还有一个跟车的宫人神态安详地坐在另一边。遇见有人问起,郑长寿就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表骄傲地宣布:“里头是小安大夫,我奉了太后之命送她回家。”
安保良神奇复活并立了大功、安怡救驾有功得到皇帝赞扬的两件事都已经传遍了宫廷,车外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张车,没人敢多一句嘴。
马车一路畅行,向着宫门走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安怡已经冷汗湿衣。
人是走了呢?还是还在这张车上?他是谁?黄昭?他藏在哪里?谁是他的帮手?前头的车夫?跟车的宫人?郑长寿?或者三个人都是?如果她在经过宫门的时候叫起来,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对着她的心窝来上那么一下子?
她不想死。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丢了命,不想因为别人的江山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她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才刚开始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了惜她的家人,有了珍重她的男子,仇人也在坚实地沿着她给他们设计好的死亡之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现在死了太可惜了。可是那个人百分之**十可能是黄昭。即便是两家人已经成了世仇,她还是觉得,她其实是欠黄昭一份的。
怎么办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错就错?还是挑着合适的机会喊出来?安怡想了很久,终于缓缓放开了手里紧紧攥着的茶杯,慢吞吞地将锦垫把自己包围起来。欠了债要还,此刻不还将来也得还,她欠黄昭的那些,就借着这个机会偿还吧,她装聋作哑地带着他,让他平安出宫,今后他是死是活,都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马车经过宫门时,例行要检查,因为有了小郑公公和宁寿宫的腰牌坐镇,又有新兴红人小安大夫为证,守门的御林军只是挑开车帘子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了行。
京城里的形比安怡想象的还要不好,靠近皇城的许多地方都有被火烧烟熏的痕迹,街上戒备森严,没有行人走动,只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成队出现在街头小巷间。
这样的形下,安怡所乘的这张宫车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发出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碌碌声也显得格外刺耳。
接连平安渡过几个关卡后,就在金鱼巷近在眼前时,安怡听见了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就好像是,一件坚硬的东西被人不小心砸在了木质的车壁板上,刺耳刺心。
有那么一瞬间,安怡觉得不能呼吸了,好像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而害怕。她突然很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很怕黄昭会跳起来将她一剑穿心。
果然子好过了就舍不得死,一旦舍不得死了胆子就会变小。安怡自嘲着,拿起一块豌豆黄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她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仿佛有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