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仅是胡怀潆,连魏璇都不由得暗暗吃惊。
周旖锦是聪明人,断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寻此药耗费之多,便是她这样家财万贯也要破财一笔,可她却全无犹豫之色,当即答应了给胡怀潆寻药。
“微臣定不负娘娘所托,治好胡美人的病症。”魏璇从方才的咂舌中缓过神来,心底如一条暖流涌过。
他果然没看错人,哪怕满宫都流传着周旖锦的恶名,他也清楚,她那独一份的善良与明亮,如同暗夜将尽,明晃晃的白昼。
而这份难得的光亮,需要他永远守护。
魏璇仰起头,暗自下定决心。
“质子殿下,本宫看书里说,这两种药性并不相容,为何写在一个方子里?”周旖锦看无意中看见魏璇写下的药方,疑惑问道。
魏璇愣了一下,解释道:“胡美人小产后失于调养,心肝血虚,暴崩下血,气随血耗,冲任损伤,这两种药相调和,可以增补气血,并无大碍。”
“原是如此。”周旖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注意到身边魏璇目光闪烁。
魏璇记忆中,这两种药材都不是常用,从前周旖锦说要他推荐几本医书,本以为她是一时起意,过两日便失了兴趣,却没想到她竟连这书中边角的知识都记在心里,不禁令他心生钦佩。
他轻笑起来,窗外日光灿烂。
“滚出去!”
白若烟被抓着手,丢出浣衣局。
她一脚踩到肥皂水,“扑通”一声便滑倒在地上,膝盖磕出一大块淤青,却没一人上去扶她。
“你们就在这儿洗吧!”掌事姑姑毫不留情,将洗衣板子等物一并扔出来。
今日是惯例内务府来监察的日子,为了不显得太拥挤,掌事姑姑便将她们这些被罚来的下等奴仆赶到浣衣局外的宫道上。
人虽赶了,但活是一点不能少做的,三大桶又脏又臭的衣服摆在白若烟面前。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宫女见白若烟摔倒,正想扶她起来,却被身旁一个稍大的宫女拦住:“快回来!”
小宫女不解:“怎么了?”
“你刚到这不知道,”那大宫女脸上浮现鄙夷的神色:“她就是白若烟。”
听到这个名字,小宫女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闭上嘴不敢说话,刚迈出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话题绕到白若烟身上,周围几个洗衣服的宫女不禁也议论纷纷。她们工作繁重,最爱八卦这些事消遣。
“她刚来的时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还天天吆喝着要见皇上,幻想成为妃子呢。”
“可不是,听说她从前与凤栖宫的掌事宫女十分交好,人家三番四次要来帮她,她却不识相,每次她俩都不欢而散。”
“真的吗?苏新柔姑姑怎么会认识她这种人?”
“……”
这样的生活,白若烟似乎已经习惯了。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蘸了肥皂水开始搓衣服,努力屏蔽耳旁越来越粗俗的骂声。
日复一日的过度操劳让她原本白皙柔嫩的手指皲裂,脸色也枯黄不堪。
听见此处叽叽喳喳,一旁站着的浣衣局掌事姑姑冲过来,怒骂道:“再多嘴,每人打三十大板!”
身旁几人终于噤声,眼神不悦地瞪了白若烟一眼,其中一人还不解气,一脚踢翻了她的洗衣桶。
“皇上,这地方脏,恐污了您的眼。”纯金的轿辇边,小福子不住劝道。
皇上方才从翠微宫出来后,不知为何,心情似乎不太愉悦,听闻今日是内务府监察的日子,便说要跟着去看看,轿子眼见着是往浣衣局走去了。
这……这浣衣局是何等下贱脏污之地,若被皇上见到,还不得大发雷霆?但魏景执意要去,小福子也只能趁着空当,暗中通知浣衣局快些收拾。
轿子行过宫道,一个转弯,耳边忽然传来踢倒洗衣桶的闷响,紧接着,轿子猛地刹住。
看见白若烟的背影,魏景浑身猛的一震,连皇帝威仪都不顾,大喊道:“快停!快停下——”
这一刻,魏景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翻身跳下了轿辇。
他匆匆迈着大步往宫道角落跑去,地上的脏水溅湿了他一寸值千金的龙袍,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这梦幻般的一幕消失不见。
白若烟弯下腰,正要把洗衣桶扶起来,忽然袖子被一阵大力扯住,耳边是男子颤抖的声音:“……阿月!”
一回头,入目是那金光灿灿的龙袍。
她日思夜想希望见到的皇帝,如今正泪流满面,呆呆地站在她面前。
“阿月,真、真的是你……”魏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眼神里全是虔诚的狂热。
想起方才太过激动扯痛了她,又看见白若烟膝盖上的淤青,魏景二话不说,当即伸出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皇上——啊!”白若烟也万万没想到魏景这样热情,正满脸吃惊,一个愣神,身体腾空,被抱上了轿辇。
回过神来,难言的喜悦从心底浮现。
她真的见到皇上了!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白若烟险些喜极而泣。
果然,在这书里的世界,她就是气运之子,无论别人怎样阻挠,她总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见到魏景的场面已经在她心中排练无数遍,白若烟下意识做出羞涩的神情,手臂轻柔地推了一下魏景,声音娇弱:“皇上,您干嘛抱奴婢……”
听到她这与沈秋月十分像的声线,魏景愈发难耐心中的激动,手臂将她桎梏得更紧,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
这是真的,他的阿月真的回来了。
阿月,以后别想走了,别想离开朕。
魏景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染湿了白若烟的衣襟。
随着一声“起驾回宫”,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宫道两旁洗衣服的宫女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跪下身向着皇上离去的方向俯拜。
那平日疯疯癫癫的白若烟真的见到了皇上,还被皇上宠幸了!
方才还众说纷纭的宫女们彼此对视,都不约而同的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惊愕与恐惧,似乎她们的死期将至。
“此事为真?”翠微宫里,周旖锦听了宫女传来的消息,惊讶的合不拢嘴。
魏景虽算不上明君,但还是极为在乎面子,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浣衣局强抱了一个宫女进养心殿?
听到“浣衣局”,周旖锦忽然想到什么,心间仿佛坠了块石头,止不住的往下沉。
宫女点点头:“是真的,如今宫里面传的沸沸扬扬,那宫道里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周旖锦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怀着一丝侥幸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宫女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叫白什么……噢对了,白若烟。”
最不好的猜测被证实,周旖锦心脏一阵紧缩,浓密的睫毛簌簌颤抖,指甲狠狠嵌进肉里。
白若烟还是得宠了。
从前她百般阻挠,恐怕白若烟现在已经恨极了自己。
周围异常安静,心慌被无限放大。周旖锦胸口起伏,努力平复心绪。
“本宫知道了。”翠微宫里还有不少人,周旖锦只能故作镇定,但声音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吩咐道:“回宫。”
无论如何,一场腥风血雨即将缓缓拉开序幕,她无法违抗天命,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魏璇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旖锦踏出门的背影,忽然心中一阵不安。
外人看着或许没什么,但他分明察觉到了她听到“白若烟”三个字时唇色忽然泛白,以及额头细密的冷汗。
这样惶恐的神色,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只不过一个宫女罢了,周旖锦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魏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眼光闪动了一下,对张美人说道:“儿臣忽然想起有关那药材一事,还需禀报贵妃娘娘。”
紧接着,他头也没回,往外面追去。
一直走到周旖锦面前,魏璇才恍然自己要问的话有多失礼。
她心中有何不安,遭遇了什么困难,为什么要同他说呢?他又是何种身份,竟一时头脑发热,不识好歹的想要替周旖锦排忧解难。
“娘娘。”魏璇脸色泛红,垂眸看向地面,硬着头皮拦住周旖锦的步伐。
“质子殿下?”
周旖锦正恍惚着,忽然面前被男子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他垂着头,神情紧张,唇瓣微动,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
四周人少,魏璇眉眼低敛,脸颊忽然红了,像是隔着帷帐的桃色珠翠在烛光摇曳下一点飘忽的红色,他喉结滚动,低声说道:“娘娘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交给微臣来解决。”
说到这,他盈满柔情的眼底又忽然闪过一阵阴狠。
若是周旖锦因皇上宠幸这宫女生了气,他直接派人杀了便是。
他在宫里眼线众多,又有禁军打掩护,别说是一个刚得宠的宫女,就算是杀一个盛宠在身的妃嫔,只要用些心思,也可以伪装的天衣无缝。
听了魏璇的话,周旖锦唇角忽然浮现一抹笑意。他方才支支吾吾半天,只是不敢表达对她的关心吗?
这一刻,周旖锦心里既觉得他可爱,又觉得他可怜,甚至连白若烟得宠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她脚步慢下来,并肩走在魏璇身旁,语气和缓:“你可还记得,本宫曾经和你说过,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与那宫女有什么关系?魏璇微愣了一下,又忽然想起凤栖宫后山那脸红心跳的一夜,睫毛颤了颤,红着脸应道:“微臣记得。”
周旖锦神情严肃,小声说道:“本宫那梦里让皇上神魂颠倒,被封为皇后的那名女子,就叫白若烟。”
魏璇听罢,满脸愕然:“怎会如此……”
他也曾在医书和民间流传中听说过预知一事,哪怕功力高深的得道者,也大抵是形容个未来的轮廓,可周旖锦梦境中的一切,竟连人名都一模一样,不禁令人不寒而栗。
他其实心中对此事也有忐忑,若这本是命运的安排,根据古书中教导人的行事,即便知晓未来,刻意扰乱亦容易带来不幸。
魏璇缓过神来,犹豫了片刻,眼底压抑的晦暗情绪涌动,直视着周旖锦的眼睛,郑重说道:“娘娘若是担心,微臣替您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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