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刚刚解围,挤压到快要爆炸的各种需求需要满足,金兵虽然退了,可是秩序还没有恢复,另外人心的安全感也没有恢复,畸形的物价也让大量商人拥有雇佣纲队运输的动力,因为只要有货,不愁买家,现在需要的是将货物安全的带到扬州,成本被挤到了第二考量。
因此扬州刚刚恢复的武装押运生意正是最火爆的时候,许多商人甚至愿意预付很高比例的定金,一些纲队拿着定金,继续招人、采购军火、扩大生意,最先红火起来的,就是他们这个行当。
李慢侯顾及不到这些情况,他现在最急于考虑的,是权力问题。
一大帮子军官开会。
“头功呢,当属单穿。大家有没有意见?”
一切操作,安排,执行,主要是步兵的牺牲,而指挥官就是单穿。
所有人都没有意见,这场仗的主角不是骑兵,就是那些不怕死,把命压在铁浮屠面前的步兵,单穿虽然没有亲临前线,只是坐镇城墙上指挥,他是步兵统制,功劳就该是他的。
“次功呢,归孙谋。”
孙谋带重骑击垮女真拐子马,这才让女真人不得不投入铁浮屠决战。论起来,骑兵中最大功劳其实是那些契丹骑兵的,可他们跟李慢侯不是一个组织,他们不需要功劳,也不会被请来开会。当然他们的表现,李慢侯会汇报给高层,让高层参考制定如何利用战场上降服契丹人的方式。历史上,南宋小朝廷面对俘虏的女真、契丹人很宽容,一开始对女真人是直接杀掉,契丹人和燕云汉人则是养起来,作为仁义的象征,后来女真人也不杀了,给一个虚头小官,在杭州养着。这显然没有实际意义,还不如让契丹人上战场。
孙谋的功劳众人也没什么意见。
“三功。当然属于牛仲、田平、田夏和花马刘的骑兵。除了战功,你们几人还会平分守城、退敌大功。”
众人依然没什么意见,李慢侯继续道:“这次功劳很大,人人都有封赏。本官先恭喜各位了!”
李慢侯将自己的安排说完,众人没什么意见后,就拱手笑道。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是没人会提出异议的。有,一般也压在心里。因为很多情况算不清楚,这次你占便宜,下次我占便宜,没有本质上的委屈,没人太计较。但李慢侯一定会进行讨论,这让他处在一个中立的位置,不会卷入部下之间的利益冲突。是你们自己不计较,不是我有意偏袒。
现场众人也都一副喜色,因为他们不但摧毁了女真的南大营,追击过去,女真北大营竟然也拔营了。一路追到了高邮才停下脚步,并且在第二天一早发现,挞懒已经放弃了高邮。
在高邮他们发现薛庆还没死,带着一批部下逃入了高邮群湖,跟张荣合营,一直在湖区抵抗金军。
这个冬天,他们两人过的十分心酸。张荣那些百战的水兵,虽然很能打,但纪律性不强,如果不是逼入绝境,很不情愿拼命。所以当金军建造了数量跟他们相当的战船,并且闯入他们控制的湖区时,张荣一直在进行游斗。勾引金军水军在周边他熟悉的水域里兜圈子。甚至还在兴化的缩头湖打了一场漂亮的水仗,正是有名的缩头湖大捷,但这场大捷,连张荣自己都不太在乎,已经取得了江心洲大捷的他,对于这种歼灭金兵几百人,打败几千人,主要还是燕云签军的小仗,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游击战术是非常正确的,可问题是他的部队纪律性不足,游着游着许多自己就游散了。依靠拜把子结合起来的梁山好汉们,分裂起来十分迅速,尤其是在金兵肆虐,他们承受压力的状态下,一些分散在各地把守水寨的头领,有很多直接投降金兵,因为他们更看好金兵的未来,将手里的本钱拿来换了在金国的前程。
不到半年时间,张荣的势力在金兵的打击下,就从巅峰坠入谷底。当李慢侯手下的骑兵收复高邮空城之时,张荣手下只剩下不到十万人,能打的青壮只有一万多人。高邮以北直到楚州附近的水面,全都丢失。不是被金军夺取,就是被他的把兄弟们献给金兵。
留下薛庆防守高邮水寨,张荣则在外围不断的打游击,一直在射阳湖附近跟金兵纠缠。乃至收复高邮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慢侯都找不到他。
找张荣是为了来商量怎么分功劳,是为了向赵构小朝廷邀功请赏。邀功请赏只是一个手段,目的是为了权力。
既然赵构小朝廷不敢守江北,决定将江北藩镇化,给地方实力派最大的权力,那这种权力,李慢侯就不能让它旁落,尽可能抓在自己和自己的盟友手中。张荣虽然桀骜不驯,很难合作,但毕竟还可以合作。关键是李慢侯很确定,以赵构小朝廷的德行,肯定不敢将整个江北交给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功劳极大。再说,李慢侯的功劳其实也没大到可以吞下整个江北的地步,他需要将尽可能多的藩镇权力,保证在可以跟他合作的势力手中。
以张荣的功劳,足以分一个藩镇,那么他就必须再次拉拢张荣,想尽办法跟张荣进行进一步合作,哪怕他很恼恨这个人的行为和习气。
张荣这些外人李慢侯都能想到,那些很早就跟着他的自己人,他当然不会忘记。
“林永。你觉得通州和泰州怎么样?”
林永有些提不起精神:“不怎么样?一马平川,怎么,统制要去那里剿匪?”
林永提不起精神是有原因的,小朝廷让他分出一军的诏命,勾起了他心里的慾望,跟李慢侯闹了好几次要分家,没有成功后,一度心灰意冷。而且连以前那种快意疆场的感觉也找不回了,因为李慢侯不再派他出战。这次带重骑冲阵的,竟然是那个手段比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的孙谋。
因为感觉被架空,被排挤,没有前途,心灰意冷,林永甚至生出了退意,打算带着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回陕西老家养老去。他还暗中建立一支自己的纲队,做起了武装押运的生意,以他的人脉,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李慢侯对他依然不冷不热,跟他商谈的大多是一些战略层面的事情,丝毫没有让他再次带兵的意思。
李慢侯道:“不是去剿匪。通泰镇抚使岳飞畏敌不前,被朝廷罢官了。你想不想当这个通泰镇抚使,我想办法给你谋过来。”
林永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那地方不好守。换了我,我也跑。”
岳飞坐镇泰州,金兵南下之后,就撤走了,撤到了江南,驻扎在江阴沙洲上。而小朝廷给他的命令是,让他救援楚州。
虽然从军事上说,岳飞的行为其实是一个十分专业的军事家的合理选择,但从感情上,李慢侯确实有些接受不来。你是岳飞啊,你怎么能跑呢?你的人设应该是有进无退,而且不管手里是什么人,都能带着他们百战百胜。
可这现实吗?
很多时候,岳飞身上的争议,都是一些试图美化岳飞的文人造成的。其中最该负责任的就是岳飞的孙子岳珂,他写了《金陀粹编》等几部关于岳飞的许多战争记录。太过夸大,动不动就八百破十万这种战绩,动不动就打死金军大将无数。再加上一大批很有影响力,又需要把岳飞抬出来作为旗帜的文人不断引用和进一步夸张,直接把岳飞神话了。让老百姓对岳飞的预期无限拔高,无法接受岳飞身上任何一点污点。
李慢侯虽然是历史专业人士,可他也难免受到各种信息的干扰,对岳飞的情感是不一样的。哪怕他理性的知道岳飞就是这个时代一个出色的将领,不是神,但他见到岳飞的时候,依然难免一种对英雄的崇敬之情。知道岳飞逃跑的时候,依然感到有些失望,比听说韩世忠逃跑更加的失望。因为某种程度上,岳飞是一种精神,他是不能失败的。
岳飞不肯守泰州,是因为他没有守泰州的力量,手下一万出头的兵马,不是溃兵就是乱匪,刚刚拉到一起,指望这样的部队去坚守城池,本来就不现实。如果放到牛头山那样的地形还好,可是泰州一马平川,是一片长江和大海的冲击平原,别说守城,一旦被金军围住,跑都跑不掉。
后世泰州政府既无法抹黑岳飞,还希望借助岳飞在泰州的活动搞旅游经济,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史料来证明岳飞不是逃跑,是带了十万泰州百姓撤离,把岳家军美化成了红军。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官员,对于底层百姓的态度,远远比不上李慢侯,李慢侯时常的自责,是诞生于和平时期,是一种富长良心的体现,而这些乱世中的古代官员,对牺牲小我拯救大局的态度,要比李慢侯豁达的多。有些史料记载,杜充掘黄河淹死二十万人的计划,执行人之一就是岳飞。不过这史料李慢侯没考证过,但有这种可能,毕竟当时岳飞在杜充手下已经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军官,经常去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
岳飞要弃城逃跑,只是因为岳飞手里不但没有防守泰州的兵力,而且一旦泰州这样的城池被敌人包围,逃都逃不掉。因此岳飞只能在被金军包围之前撤离泰州。这当然会被朝廷追究,罢免他的职务。
不过现在的小朝廷,其实已经限制不住岳飞。岳飞当通泰镇抚使,道理上是因为他收复建康这样的大功。但实际上,只是因为他手里有兵马。郭仲威这种人,没有任何功劳,不也当了真扬镇抚使,坐镇扬州和真州,地理位置比岳飞的还好,凭什么?不就因为他手里有兵,朝廷无法节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