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彻一觉睡到第二天凌晨寅时过,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是靠在肩膀上的沉甸甸的重量,随即熟悉的馥郁温香的味道就浸入鼻端。
他唇角勾起笑容,埋在如云堆雪的浓密乌发中轻而又深地吸了口气。
但只是这点动作,也把安溆惊醒了,她抬起头看到已经醒来的宗彻,不自觉便笑问道:“你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宗彻第一次如此鲜明地体会到她对自己如湍湍温流的关心,整颗心都像是被温水泡着舒展开来。
有力的双臂紧紧抱了抱她的身,宗彻说道:“我自己去随便找一些吃的就可以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
安溆能想象到他一路上是费了多少精力才来的,怎么能让他自己再去做饭,坐起身道:“你再眯一会儿,我去煮些粥,再拌一个小菜。”
宗彻要起来,又被安溆给按着躺下去。
宗彻好笑,说道:“你去吧,我便在这里等着。”
以前也没觉得,她关心起人来,竟是这么的可爱。
软软的脚步声离开营帐,宗彻揉了揉酸软的胸口,她以前的关心没有这种可爱的让人想揉进骨子里的感觉,是因为当时她对他的关心,只是对兄弟家人之间的关心吗?
他不自觉的笑出声,抬手捂住的双眼却泛起红色。
终于一点点守到了这一天,本来应该是一开始就轻易得到的幸福,却偏偏被他在一开始推远,如今才得求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宗彻才起身。
营帐是用屏风隔出的内外间,外间就放着洗脸架,架子上有水盆,水盆里是清凉凉的水。
显然,她昨天晚上便为他准备好了这些。
宗彻简单的收拾收拾了自己,安溆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有一大碗米饭、一盘糖醋小排,还有一盘素到极点的清炒豆芽菜。
宗彻接过来,一看糖醋小排的成色,问道:“这是昨天晚上就炖上的吗?”
“我想着你跑了一路,应该多吃点肉,这个做起来比较麻烦,提早做好了。”安溆说着把菜都端到桌子上,然后是米饭。
宗彻笑了笑,他脸上是很少见这样憨厚神色的,安溆有些没眼看,“快吃吧。”
只是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的护卫就进来送来好几波战报,草原上那些人还不知道宗彻已经回来了,面对宗彻不在的时候都这么难打的北大营,他们决定联合起来快速攻破。
因此就在宗彻坐在桌胖吃饭的时候,草原上集结了十万大军,分了十几路开始向北营守着的防线进攻。
宗彻倒是不紧不慢,吃了两大碗米饭,才穿上盔甲,抱了抱安溆,骑马直奔两军相交的战场。
安溆待在军营里,都能听见那种数万人交接的时候,爆发出的喊杀声和震动地面的脚步声,全能听得清清楚楚。
安翀和严晷也都上了战场,为免担心,安溆带着小严准,提了个竹篮子去她在主营后面开辟的几亩地上摘辣椒。
这是开春气温回升之后,她和宗彻一点点开出来的,上了有机底肥,又上了专门提炼的氮磷钾肥料,将这贫瘠的草原土地养得十分肥沃。
其上的辣椒苗叶子肥大、苍绿,结出一串串密匝匝的辣椒果。
在辣椒旁边,还有几亩红薯,这些红薯种的早,差不多能出了。
严准摘着辣椒,就跑到红薯地里,将几颗拱出地面的红薯扒了出来,察觉安溆看过来,他笑道:“嫂子,我给你帮忙,中午能炸红薯丸子吗?”
严准才七八岁的年纪,眼睛大大的,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就是捣乱也很难让人生气。
安溆说道:“可以炸丸子,你再扒两颗,多做一些,等你哥哥他们回来也吃。”
严准高兴地答应,随后就蹲在田埂中,吭哧吭哧地扒红薯。
安溆看了看那一串串沉甸甸的红薯,心想这样的种红薯的办法还可以,今年又是大旱之年,不如等这一茬红薯收起来,再种一些。
即便长不出来红薯,但红薯叶子红薯藤总能成为充饥的东西。
安溆摘了一篮子辣椒的时候,严准也扒出来一大片红薯,他那双小手上沾了不少点点的红薯汁液痕迹。
安溆拉起他的手擦了擦,道:“走,回去了。”
此时还不到辰时,但天上的太阳已经散发出炽热明亮的光芒,灼得人皮肤疼。
安溆牵着严准来到主帐前面,叫一个守在门口的小兵去后面的田中将红薯抬过来。
营帐中升起平稳的炊烟,前方十几里,战火缭绕着鲜血,硝烟处处。
混战成一片的士兵们,每个人脸上都沾染着血迹灰迹,稍微一个不注意,便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刀砍在血肉之躯上,然后就是鲜血迸溅。
在这血与火的对阵中,有人不惧死亡,也有人吓得腿肚子打颤,然后趁人不注意,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抹出一把血,涂在自己脸上趴在地上装死。
只是北大营这边的医疗队太过尽责,凡是倒在地上的,不管穿的是不是大明军服,全都给摸着拉了出来。
装死的人心里一阵叫苦,这仗太难打了,装死都躲不过。
太阳偏西,一天的对战告一段落,进攻的草原各部先休战,边打边挡退着离去了。
草原边上的一个宽敞营帐中,察河部等三个大部落十几个领头人聚在一起,察河部首领是个大胡子,由于太过邋遢,从他身上飘出来的马奶日久陈放的腥臊味道能熏到三里之外。
赫图扯着个大嗓门儿,拍桌子道:“怎么回事,那个北营的主帅,怎么又回来了?”
边上一个收拾的挺干净的人说道:“赫图,你也别发这么大的火儿,就算这主帅不回来,咱们也突破不了北大营的封锁。”
赫图急得瞪圆铜铃大眼,喊道:“还不是你们不尽力,那北营主帅无故离营,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是只有一个娘们儿守在军营,你们竟然还是攻不下。”
又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说道:“赫图,我们不是你们察河部的兵丁,本来我就说妄图南侵是异想天开。既然那宗彻回来了,日后必定仗仗败。”
“怎么样?你们落炎部要退出?”赫图下首的一个凶猛将领站起身,目露凶光。
“既然不能得利,我们退出又有什么?”落炎部的人即刻上前,与他们对吼起来。
突然,一道血线迸溅在半空中,落炎部首领的人头咕噜噜滚在地上,赫图手里拿着还沾着一线血迹的大刀,喊道:“前有天灾后有北营大军,这一仗,你们不打,也得打。”
落炎部众人被震慑,好一阵都没人敢吭声,但多少人心中是不服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都回去,明日五更,再次攻袭。各项事宜我们察河部会提前布置好,到时你们只管听命令就是。”赫图手下的那名凶猛将领喊道。
众人敢怒不敢言,默默褪去。
其实都明白,察河部既然今晚上撕破脸,明天的攻袭一定会舍着他们这些人上,尤其是落炎部,他们将成为察河部的人肉垫。
深夜,落炎部几个还说得上话的人避开人离开营帐,聚集在一个坑洼处商议如何悄然退走的事宜。
就在这时,一个人指着远处忽闪忽现的明亮火光说道:“有人来了。”
“会不会是北大营的人找来了?他们要偷袭?”这般猜测着,那人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扎营处通知大伙儿。
但转而想起已经人手分离的首领,他又顿住脚步,低声道:“我去给他们带路。”
这句话得到了其他几人的一致同意,于是天色还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这个临时的扎营地点就响起厮杀声。
天色平明,东边一到残阳如血,蔫哒哒地草地上糊着黏哒哒的鲜血,北大营这边的军医护士在打扫战场。
只要不是重要将领,都能活命。
宗彻确定了此次进攻的领头人全都被斩之后,就骑马返回大营,到了在大营外挖出来的一段壕沟边时,血红的太阳刚从东边冒出头。
安溆昨天做了两坛子泡椒,另有一坛剁椒,是打算等他们下战场之后,做一些剁椒口味的素菜给他们吃的。
昨天后半夜,安翀就带着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严晷回来了,因为有伤员,倒是不能全辣菜了。
安溆早起,收拾好提上篮子,正打算去后面的田地中摘一些西红柿、茄子,就见宗彻牵着马走进主营范围。
他身上没有沾染血迹,但是走近了,便带来一股浓郁的腥风。
安溆闻见,十分不适应地皱起眉。
宗彻停下脚步,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看着安溆道:“我就不过去了,先去洗个澡。”
安溆说道:“你洗洗先睡,我去做菜。”
宗彻笑着嗯了声,将马儿的缰绳交给小兵,便进了主帐。
帐内散发着极其淡雅的清香,他的换洗衣服都在床尾那头的格架上已经放好了一身干净衣物。
这样的温馨,千金不换。
安溆摘好了瓜果,来到前面的时候,就有小兵来道:“夫人,刚才有毛线厂的女工来求见。”
她们这些人帮了不小的忙,安溆直接道:“叫她们过来了。”
她待会儿要做饭,正好唠唠嗑。
小兵解释了一句,“只有一个人。”便出去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