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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部来使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大帐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冻,帐中燃着火红的炭火。

在赵樽入内时,北伐军的李参将和另几名将校陪坐在里面。

帐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摆了羊皮袋装着的马奶酒。是十二部带过来的,除此,还有一些他们带来献给赵樽的礼品,虽然瞧着粗犷了一些,可在这个资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么都新鲜。

说是漠北十二部来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两个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们后侧的侍卫。

赵樽一入内,原本聊天的声音停下了,帐中安静一片。

几乎霎时,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脸上。

夏初七个头矮,跟在他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晋王殿下,巴彦有礼了。”

随着那男子起身时恭敬的声音,夏初七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蒙族贵族打分,脸孔长瘦,眉梢深浓,五官极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个倒三角型。这小胡子为他年轻的面孔添了一些“沧桑”感。不过,却极有识别度。

他起身施礼时,身边女子亦随他而起。

那女人脸型也是极瘦,肤色不算太白,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胸高腰细个子高挑,身材的“S”形状颇有些媚态。可以说,她是夏初七到这个时代以来,见惯了大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之后,见到过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风情万种,说难听点便是风骚入骨。

这个“风骚”是贬义。

因为她眼睛快粘到赵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敌意,那姑娘看了过来,朝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唇,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使有礼。”赵樽脚步极是从容,语气客气有礼,却疏离冷漠,高华雍容的样子如在云端。在尊贵与风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赵樽,至少,夏初七两世见过的男人里,赵十九得算头一份。那一袭甲胄带披风,处处都是贵气的冷芒,一举一动,像一头优雅的野豹子,介于贵与野之间,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着头,没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卫的命运就是这般苦。

她暗叹一声,便听得前面的主子爷不轻不重的询问。

“不知来使找本王何事?”

“尊贵的晋王殿下。”巴彦没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点头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彦,这是我的妹妹托娅,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来拜会大漠最尊贵的客人,并且为殿下带来我兀良罕最重要的两件宝贝,希望殿下笑纳。”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联盟的名字。

赵樽静静听完他的话,按了按手,“原来是世子,快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巴彦看了赵樽一眼,见他表面客气,实则不冷不热的态度,俊俏的脸上微微一哂,并没表露不满,继续道:“巴彦来锡林郭勒时,父汗交代说,一定要代他让晋王殿下表达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抢了殿下的粮草,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抢了人家的东西,让人家不要介怀?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他嘴里的“兀良罕两件宝贝”感兴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说实际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把她给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声。

不晓得是不是赵十九听见了她的嫌弃,终是听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彦长长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来意。”

巴彦微微一顿,笑道:“父汗听闻晋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粮草短缺,缺衣少食,军需捉襟见肘,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巴彦为殿下带来了五千头牛羊和两千袋马奶酒和过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这算是好强盗了吧?

抢了人的东西,见人家日子活不起了,还送食品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樽不置可否,巴彦又是一笑,“牛羊、马奶与皮毛,便是我们兀良罕的二宝之一。”

赵樽神色极淡,“另一宝呢?”

终是说到了重点,巴彦看了坐在身边的托娅,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宝,便是我的妹妹托娅。她是我们兀良罕最美丽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们无数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为妻,称她为草原明珠。父汗说,想把托娅赠与殿下,那五千头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娅的嫁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见到赵樽就挪不来眼。

原来是带着嫁妆来的“大板城姑娘”?

看着托娅媚气十足的脸,她略略有些心塞。时下的女子,真就没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还是贵如公主,说来不过一件商品。不管战时还是非战时,她们都是男人谋取利益的附属品,被父亲和兄长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实在可怜。

当然,她这样想,托娅公主却不这样想的。

就冲她看赵樽那眼神儿,很显然,她乐意做“商品和工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樽的身上。

一众大晏将校,还有兀良罕的来使和侍卫。

他们都在等待赵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声息。

谁都知道,如今在漠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与北狄一争长短的,便是这个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联盟兀良罕了。他们有精锐的骑兵,有在漠北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赵樽目前腹背受敌的处境来说,兀良罕有意结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头牛羊,还有过冬的皮毛,对缺少粮草,缺少补给的大晏军来说,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兀良罕势在必得,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夏初七甚至也看见了,几名大晏将校殷切的目光了。

这情形,突然让她有点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卖身了。

她在胡思乱想,屋子里都在猜测,只有一个人最淡定——赵樽自己。

他沉吟着看向巴彦,淡淡问,“兀良罕可汗,似是没有诚意啊?”

“晋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牛羊是我们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亲的命,没有比命更紧要的东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贵的都献给了殿下,怎会没有诚意?”

说话的人不是巴彦,而是不服气的托娅。

若是中原女子,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宠的小公主,自然胆子就大些。

她说话的时候,巴彦也没有阻止她。

在他看来,他们的草原明珠是极美的,一个美丽的姑娘与男人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一个男人更强一些。更何况,赵樽如今处境艰难,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们被冻死饿死,自然应当非常乐意接受他们的结交,五千牛羊,一个美女,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欣然同意。

帐内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看托娅。

他优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喝一口,一声不吭。

这情形让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参将看他一眼,为免尴尬,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听托娅公主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应当遣使去大晏京师才对,与我们晋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况,当初十二部在山海关劫我军粮,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又岂是五千牛羊,一个女子可以解决的?世子未免太看轻我们。”

夏初七默默为李参将点了个赞。

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赵樽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

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

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场合质问来使?

夏初七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主子爷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这声音,像无奈,像宠溺,其实也是给兀良罕的下马威。

帐子里的大晏将校,低笑出来,巴彦世子和托娅公主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没有人愿意这样被拂了脸面,被一个侍卫质问。可到底是搞外交的,一转瞬,巴彦又恢复了常态,微微带笑。

“晋王殿下,入了冬天气见寒,我父汗身子欠佳,实在经不起这长途奔徙之苦,还望殿下见谅。”停顿一下,巴彦又聪明地把话题拉入正事,“如今父汗诚意将兀良罕两件宝赠予殿下,不知可否笑纳?”

他一直看着赵樽,希望赵樽能表态。

不仅他,所有人都在看着赵樽,都希望能看到他的反应。

可赵王爷从头到尾只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像是极喜欢那茶的香醇口喊,姿态到是极为优雅贵气,可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高山远水一般,哪里是待客之道?

不要说旁人,即使是夏初七,也摸不准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只能一次次透过茶气的氤氲烟雾,瞄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从他的云淡风轻里,辨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利芒。

好一会儿,他似是矫情够了,慢慢抬头。

“说吧,希望本王帮你们做甚?”

“殿下!?”巴彦微微一惊,似是没有想到赵樽会直接点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殿下果然睿智,巴彦还没说,您就已然猜到。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把在古北口抢来的军粮,囤积阴山,原是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运到兀良罕。可不成想,前两日却被南晏的魏国公带兵夺去了。不仅如此,还俘虏了我的哥哥……”

“哦”一声,赵樽眸底略有微波。

“物归原主,不是正理?本王与魏国公同朝为官,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本王帮你夺回来?”

“不不不,不敢有这个意思。”巴彦被赵樽抢白,情绪还算镇定,只是说起那件事来,颇为激动,“殿下有所不知,魏国公有一个儿子,叫夏衍。他看上了我们兀良罕的明珠托娅,要我们把托娅送过去,换我哥哥,不然便要我哥哥的命……”

赵樽笑了。

笑时,他抿得薄薄的唇,看上去极是无情。

“巴彦世子,你有听过强盗求助苦主的吗?”

巴彦拳头攥紧,垂下了头,“殿下,我们别无他法了。魏国公欺人太甚,但兵强马壮,我们不是对手。我父汗与兀良罕的众位长辈们商议过了,都说晋王殿下是人中君子,我们愿意把我们兀良罕的明珠送与殿下,与殿下结这亲门,只请求殿下救出我哥哥。”

听完,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

为什么人人都想把女儿嫁给赵樽,不知道他家里有老婆了吗?再一次,她心肝儿颤了,还骚动了——不行不行,赵十九再不吃掉,太危险!

赵樽略带嘲意的笑了笑,若有似无的一哼,“为什么选择本王?左右都是换人,你们把人给了夏衍,还不必再付五千头牛羊。算来,你找到本王,这买卖不合算。”

巴彦颔首,态度严肃恭顺,“殿下,我们虽是草原人,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也是懂的,兀良罕与殿下间的过结,那只是误会。在此之前,北狄与兀良罕过不去,南晏也与兀良罕过不去,抢粮草是为了兀良罕的百姓能好好过冬,原就是无奈之举。我等素闻晋王殿下胸襟开阔,人中之龙。若是晋王殿下允许,我等往后愿效犬马之劳,只要殿下能让我兀良罕的子民与南晏子民一样,有衣有食,不必再受战乱之祸。”

这一席话,巴彦说得极低沉,极诚恳。

如果夏初七不是夏初七,她觉得自己能被感动。

好半晌儿,她没有听见赵樽回答。

她猜,他也是被感动了。

因为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沉吟了一下,就微微抬起下巴,转头严肃地吩咐李参将,“去吧,把巴彦世子带来的牛羊和皮毛都收下。”

收了礼,这样说,便是应了。

夏初七心里猛地一塞,差点没有呛死。

果然赵十九是一个没节操的,收个女人估计就和收一只牛羊一样吧?

她傻呆呆愣住,巴彦与托娅却是顿时大喜。

托娅那风情的眸子一下下瞄向赵樽,巴彦则是马上起身拱手,脸上隐不住的喜色,“多谢晋王殿下,我代表兀良罕所有人,向您致谢。”

看到几个人坐下来,兴致极好的寒暄,夏初七双手攥紧,脊背生硬,心脏突然像钻入了无数的小虫子,爬啊爬啊,爬得她身上骚痒得不行。很不舒服,像吃了苍蝇,恨不得马上把赵十九抓过来问上一问,问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可她不能。

男人做正事的时候,她不能当场拆他的台,不管理由是什么。

……

李参将出去了好一会儿,巴彦与托娅又说一些旁的事情,赵樽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身姿舒展,态度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看着托娅时不时抛媚眼向他放电,夏初七不由得咬紧了下唇,甚至能听见牙齿咕咕作响。

她真的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或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歹毒,赵樽突然转头。

看她一眼,他视线淡然,只道,“阿七,续点水。”

还给他续水呢?她都恨不得直接毒死他算了。

有气无力的“嗯”一声,她到底没有质问出口,只是黑着脸过去拿过水壶来为他茶盏里续水。在续水的时候,她前倾身子,特地观察了一下赵十九的表情。可他眼神无波,面上无浪,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泰然自若地把脸别开了。

靠,他先人板板的!

她愤愤不平,却拿他没有办法。

幸而,李参将很快就回来了,朝赵樽点了点头。

赵樽面上好看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巴彦世子,盛情难却,牛羊和皮毛收下了。但本王在京中已有王妃,怕是没福分与贵部结亲,诸位请回吧。”

“晋王殿下你……”

巴彦和托娅顿时惊了,大晏将校们也惊住了。

谁都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平地起波浪?

赵樽没看众人见鬼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解释,“兀良罕只有两件宝。若两宝皆收,本王实在惭愧。收一宝,还一宝,这样比较心安理得,慢走,不送了。”

夏初七“呃”一声,猛地看向赵樽。

果然赵十九就是赵十九,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歹毒。世上哪有把人家的嫁妆收了,把人家的姑娘退回去的道理?而且他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估计这事,除了赵十九,真没有旁人干得出来。

小小一出手,就报了粮草被抢的大仇。

赵十九的腹黑,天下无人能及。

但夏初七也知道,漠北十二部联盟是限次于北狄的草原势力,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候,从政治角度考虑,赵樽不与他们为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先前说不想再做困兽,想要猛虎出栏,那么他与十二部联姻,将他们收为己用,只有助益,没有害处。毕竟,晋王府后院大,多一个妇人,也不过多一双筷子。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身边有无数的美人儿,在时下简直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拒绝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她,夏初七。

若不是为了她,他断不会拒绝。

毕竟以一个王爷之尊,收一个妇人简直太合理。

没有人猜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彻底,纷纷愣住了。

巴彦世子的面色也极其难看,慢慢从席上站了起来,“殿下,您这是在有意刁难我们?”

赵樽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表示了不解,“世子何故如此气愤?你们兀良罕要送两件宝给本王,非得让本王笑纳不可。本王如今只笑纳一宝,岂不是你们占尽了便宜?”

“噗”一声,夏初七忍不住了。

看着赵十九面无表情装无辜的样子,她差点儿笑死了。虽然这突兀的低笑显得不合时宜,可先前凝固在她心里的阴霾,随了这一道笑声破云而出,峰回路转,迎来阳光的感觉实在太好。

“阿七替本王送客。”

“是,殿下。”侧眸过去,她促狭地看了赵樽一眼。

不巧,赵樽也正在看她。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挑了挑眉,他唇角微弯,什么都不用说,彼此都找到那种恶作剧之后的喜悦。

逗人玩和做坏人,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确实很愉快。

“巴彦世子,托娅公主,请吧。”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摊开了手。

看着她揶揄的脸孔,风情美人儿托娅公主面色苍白,嗖地剜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赵樽,完全是看“负心人”的样子,又爱又恨。

“晋王殿下,你欺人太甚!”

不给赵樽与她说话的机会,夏初七低低笑着,接了过去,“公主,你们兀良罕夺我军粮草,害得我军吃不饱,穿不暖,几乎过不去这个冬。只收你五千牛羊就饶了你们,殿下已经很仁慈了,公主还是不要口出恶言得好,不然,可就没法善了。”

托娅回头啐她一口,“不男不女,我与他说话,与你何干?”

夏初七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笑了,“我喜欢你。”

“……”这一回换托娅哑巴了。

“因为你够有勇气。好,骂完了,请吧?”

夏初七也不生气,笑眯眯对敌,这招儿是给东方青玄学的。往往都能够把对方准确的气死,自己还能立于不败之地。果然,托娅拳头砸在棉花上,气咻咻瞪她一下,终是飞快地冲出了帐篷,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巴彦世子没有马上离开。

他盯着赵樽,瞧了片刻,大概感受到了他与夏初七之间的不同气氛。目光转到了夏初七的脸上,唇角微微一扯,拉得那倒三角的胡子也跟着抖了一抖,似笑非笑一下,目光又滑开了。

“殿下,巴彦此次来,原本还有一事相告。”

夏初七突地对他另眼相看了。

被人这般戏弄,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心性极是不错。看来兀良罕的十二部联盟,将会是除了北狄之外,大晏的另一个劲敌了。

赵樽一直坐在主位上,没有动过,闻言轻勾唇角。

“世子请讲。”

巴彦缓了一口气,才平静了声音,笑道:“我父汗先前之所以把粮草囤放在阴山,除了怕运入漠北被你劫走之外,实乃那里有一个前朝废弃的军囤大仓库,放潮放火,极是好使。”

“哦。”赵樽点头,表示知道了,你该走了。

巴彦却不急,又是一笑,“这里面还有一个秘密,关于阴山的秘密。”

夏初七一听秘密有来劲,恨不得马上知晓结果。

可赵樽却回答得漫不经心,“即是秘密,世子又何必告诉本王?”

巴彦世子左右看了看,见帐中众人都已退下,不紧不慢的上前几步,走到赵樽的案前,压低了嗓子,“南晏立国前,与前朝在阴山有一场恶战,也是南晏将北狄推入漠北的关键一战。当时带兵的南晏将领,是前魏国公夏廷赣……”

听说夏廷赣的名字,夏初七心里一惊。

然后,她装着不经意,偷偷往前挪了几步。

巴彦看见她了,皱了皱眉头,可见赵樽不介意,他也不避讳了,“北狄从中原退败时,敛了大量财宝,包括整个北狄国库的金银,准备偷运入漠北哈拉和林,却在阴山被夏廷赣劫获。据说,那是一笔可以让一个国家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财宝数量……”

天!夏初七听得心惊肉跳。

无数的财宝……那得是多少?

不期然的,她想到了东方青玄几次和她说的话。

“七小姐,你身上的价值,不可估量。”

如果价值就等同于财宝,加上一个夏廷赣,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她心里一阵漏风,竖起了耳朵,可赵樽却似乎没多大兴趣,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茶,懒洋洋地瞄了巴彦一眼。

“世子想多了,传说而已。”

“呵呵。”巴彦微微一笑,“是不是传说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出生,不过,父辈们都是这样讲的,兀良罕十二部里,有好些都参加过当年南晏与北狄的战争。姑且听之,也可姑且信之。殿下,巴彦告辞。”

“不送。”

“看在五千头牛羊解了你危机的份上,我大哥的事,就交给你了。”

巴彦临走,又这样说了一句,说得极为理所当然。

赵樽不置可否,而夏初七的脑子里,这会儿有无数的念头浮上来,嘈杂一团,也没太听清楚赵樽与巴彦说了一些什么,直到巴彦的人都走了老远,她还呆呆地立在那里发愣。

头顶上,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想什么?”

“赵十九!”夏初七回头,看看他冷寂的眸子,终是回过神来。想了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你对我太好了,美人儿都不要。”

“爷可不是为你。”赵樽挑了挑眉头,赏给她一记冷眼,懒洋洋一叹,“你以为兀良罕的目的,就这样单纯?只为了给本王送一个妇人暖床?”

看他说得严肃,夏初七唇角翘开,似笑非笑,“爷,听您这意思,好像很遗憾呀?那到底什么原因,让我们尊贵的晋王殿下,没有收了暖床的美人儿?草原的明珠?”

赵樽挽了挽唇,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脸,表情淡然,“我若收下此女,岂不是与兀良罕私交匪浅,狼狈为奸?那不仅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粮草被劫的事,也有可能算到我头上。说不定,夏廷德正拿着京师的秘旨,等着给我定罪呢。”

“这样严重?”

夏初七面色一变,随即,想想又笑了。

这一笑,是苦笑,这一说,却是很暖,“瞧你说得,就好像你拒绝了美人儿,他们就不把账算到你头上一样?”

赵樽与她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同时破功,低低笑了起来。

他拍她后脑勺,“阿七说得对极,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给本王背这口黑锅。”

“背黑锅有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不,黑锅岂能乱背?声誉大过天。”

夏初七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与她的没脸没皮不一样,赵十九是一个价值观与她不同的古人,他把声名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看着他眸底浮现的一簇暗芒,她有些心疼了,不忍心再提此事,笑着岔开了话。

“那么请问才德兼备的晋王殿下,阴山的粮草,你还要不要?”

“自然要的。”赵樽缓缓低头,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轻缓地告诉她,“这一次,阿七可以好好骄傲。为了爷这妇人不吃苦,爷得去做土匪了。”

夏初七“噗”一声,笑得唇角梨涡浮现。

“得了吧你,十九爷运筹帷幄,哪可能仅仅为一个妇人这样简单?嗯,有什么计划,老实说来,姑娘我给你考量一下。”

大概今日“收了嫁妆,遣了嫁娘”的事,让恶趣味的赵十九尝到了整人的乐趣,他心情颇好,低低一笑,伸手抬起夏初七的脸,端详着,大拇指伸出来,极是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过了片刻才回答。

“阿七,接下来的事,爷需要你。”

被人委以重任的感觉实在太好。

夏初七抬高下巴,冲他敬了一个军礼。

“长官请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赵樽失笑,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在她脸上刮了刮,低低“嘘”一声,指尖慢慢按在她的唇上,指头轻轻分开她柔粉的两片儿唇,温柔得像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縻挲着,縻挲着,直到那有力的指尖彻底占领她的唇,让她两片唇不得不与他修长的指节接触,乃至任由他慢慢侵入抚舌,才听得他低低发笑。

“便是这个了。”

他说的任务就是这个?夏初七的脸唰一烫。

“赵十九,你不是东西,整了外人,还来整内人。”

“阿七这般不知羞,还没嫁与爷,便自称内人。”

知道这货是个嘴损的,夏初七连脸都不红了,狠狠瞪他一眼,直接咬住那根指头,微微眯着猫儿一般的眼,极其娇憨含糊地说:“行,你是爷,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小心,来也是这般待遇。”

被她一咬,他手指吃痛。

可他却没有收回手来,由她咬着,拿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痴七,这一回真的有事,要你做。”

……

……

阴山。

连续数日的大雪,让这一片土地更加的荒凉。

地处北狄与南晏的交界,阴山附近的住户较少。

连年不停的战乱下来,这里显得格外贫脊。虽然杀戮从来不少,但这个地方却常常有“江湖君子”之流前来寻找宝藏。据说阴山附近,不仅有前朝太祖皇帝的秘密皇陵墓葬,还有一大批北狄皇帝逃往漠北时的金银财宝,只要得到它,便可富甲天下,子子孙孙不愁。

夏廷德的大军原本驻扎在北平。

可如今他的主力军,却被秘密调往了阴山。

外间是呼啸的北风,营帐中极是暖和。

烧红的炭火,映红了两个人的面孔。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正是夏廷德。客位上的人,是一个身着便装长袍,面白微胖中年男子。他长得有些母气,下巴上面没有半根胡须和男子性征,说话的声音更是尖细。

“国公爷,咱家这差事,得依仗你了。”

“何公公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夏廷德手里的两个麻核桃转来转去,磨得极是光滑,微微笑着,他略一计较,又敛住眉头,“不过,那人素来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要想拿住他的把柄,极是不易。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还望何公公与老夫通力合作才是。”

客位上的人,正是何承安。

他眉头轻蹙,嘴角一沉,打了个哈哈,“那是自然,皇太孙特地交代咱家来办这件差事,若是办不好,那也不必回京了。还望国公爷多费些心思,咱家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多吃几年闲饭呢。”

“好说好说。”

夏廷德哈哈大笑,态度极是谦和。

若说如今魏国公是皇太孙的老丈人,女儿夏问秋封了太孙妃,只等赵绵泽一即位,便是母仪正下的皇后。他自己又贵为国公爷,深得洪泰帝的信任,还手握重兵,可谓风头一时无两,又何必对一个太监如此恭敬?

没办法,何承安是赵绵泽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两个人扯东扯西的聊了一会儿,夏廷德终是问到了最关心的事,“何公公,不知皇太孙殿下交办您的差事,到底是什么,说出来老夫或许帮得上?”

“国公爷……”何承安拖长了声音,笑得极是暧昧,“这个规矩,您应当明白的。皇太孙交办差事,咱家怎敢让国公爷越俎代庖?皇太孙说了,你只需办好你的差事就行,旁的事,你不必操心。”

“是是是,何公公说得有理,是老夫一时失言,放肆了。”

夏廷德心里冷哼怒骂,脸上仍是带着谦恭的笑。

可心里,到底还是多了一个疙瘩。

有什么事情,赵绵泽为什么不干脆交给他来办,非得让他宠信的东宫大太监何承安专程跑这一趟?——除非,为了那个女人。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一凛,瞥了何承安一眼。

然后,他也是暧昧一笑,凑过脑袋去,压低了声音,“何公公,老夫已在隔壁帐里略备了薄酒,还在北平找了两个舞伎来助兴,还请公公赏脸,陪老夫喝上两盅?”

何承安看了看他,慢慢起身,“国公爷有心了,咱家却之不恭。”

“请!”夏廷德笑着,侧目看了他一眼。

哼!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

再清高他也是一个男人,哪怕他没了根子。

……

……

营中的酒宴吃得热火朝天,夏廷德却不胜酒力,中途就退了出来。

他自住的营帐里,夏衍看见他进来,赶紧贴上去。

“爹!您回来了,那老匹夫搞掂了?”

“闭嘴!”夏廷德皱了皱眉,瞪他一眼,压低嗓子,“小心隔墙有耳。”

夏衍这人长得不难看,说来还有几分俊气,只是从动作到表情,极是没正经,一看就不太像个正经公子。但在他老爹的面前,他还是得紧着裤腰带,老鼠见到猫似的,掂量着说话。

“爹,你说赵樽会来阴山吗?”

“自然,他营中缺衣少食,除非他想让兵卒活活饿死。”

“如果他来了,我们就把粮草还给他?”

夏廷德冷笑,“你说呢?”

“当然不给最好,可……”夏衍默了默,缩了缩脖子,“咱能治得住他吗?爹,谁都知道赵樽智勇双全,擅长谋划,还有辽东的陈大牛,山海关外的元祐,他们可都是一伙的……儿子怕您吃亏啊!”

“元祐?毛都没长齐,那小子不足为患,只要我们不打山海关,让北狄人拖住他,他就动弹不得。陈大牛嘛……”说到此处,夏廷德眸子一阴,冷冷一哼,“他很快就自身难保了,顾不上咱们。唯独赵樽……”

见他脸色冷沉沉的极是可怕,夏衍赶紧上前,替他捏着肩膀,“爹,咱为了赵绵泽得罪赵樽,值得吗?虽说赵绵泽是我的妹夫,可儿子在金卫军呆过一阵,总觉着,赵绵泽搞不过赵樽……”

“放屁!”不等他说完,夏廷德就恼了,“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哦!”一声,夏衍垂下了脑袋。

“多跟你哥哥学学,不要整天不干正事。”

“啥是正事呀?爹,您了解儿子我的。”夏衍嘿嘿一笑,为他捏得更勤快了,“爹,兀良罕那个托娅公主,长得真是*又勾人,若是儿子能纳得她,此生就无憾了,爹,儿子一定要得到她。”

“哼!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夏廷德脸色难看,可到底是自家的儿子,虽说不满意,却也比隔壁老王家的强,他狠狠骂了一通,结果还是把手搭在了夏衍的肩膀上。

“不要急!我夏廷德的儿子,要纳一个草原蛮荒之女,是他们的福分,竟然还敢拒绝?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求着把姑娘送上门来,求着你要她,求着你爹我赏他们一口饭吃。”

……

……

兀良罕的来使走了。

那天晚上漠北大营的士兵们饱餐了一顿。

篝火宴,烤羊肉,马奶酒,这样好的吃食,已经好长日子没有了。

人活着,就图个吃喝。

吃饱喝足,人的精神也倍儿爽。

但是去阴山的计划,却因粮草被夏廷德抢了先,得从长计议。

赵樽若从漠北十二部手中抢回粮草,那是天经地义,如今粮草落入夏廷德的手里,再夺回来就不能用明抢的了。不过,夏廷德没有急着去打山海关,而是偷偷摸入了阴山,去劫回粮草,这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夏初七打了个饱嗝出帐去消食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远处的篝火极旺,火花中将士们还在欢声笑语。

她慢慢踱着步,考虑着,越走越远,甲一突然鬼似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你去哪里?”

夏初七服了这个机器人了,白他一眼,“尿尿。”

这个回答,实在太“冻人”,甲一冷在了当场。

瞥着他生硬的脸,夏初七颇为叹息,“你整天跟着我,你不累,也让我沉醉了……甲一,甲老板,我总担心,我半夜踢被子打呼噜的时候,我换衣沐浴的时候,或者我和晋王殿下亲热的时候,是不是都被你瞧去了?”

她这样说,正常人得窘迫吧?

可甲一没有表情的摇了摇头。

夏初七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现在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啊,好好培养一点*丝气质,不要整天这样酷。”说罢,她飞快地跑开,想要尿遁。

不得不说,她真服了这些隐卫了。听上去他们是很诗情画意的一个职业,感觉好像很跩。可实际上,谁的身边要跟了一个,或者是无数个,那真的活得够呛,让人气都没处气。

“喂!你站住。”她走几步回头,发现甲一还在身后,叉起了腰。

“何事吩咐?”他像个复读机。

“我是去尿尿,哥们儿!”她强调。

“放心,我不会看。”

“你……够了!好不?”

“殿下说,寸步不离。”甲一很认真。

耷拉下脑袋,夏初七倒抽一口气,又才抬起头来,定定看他片刻,突然调头往回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去找赵十九,再这样我要疯了!”

甲一默默跟着,也不反驳。

她还没有走到赵樽的营帐,就见那位爷大步走了过来。

“阿七,你来得正好。”

夏初七没什么好脸色,“怎么了?良心发现?”

赵樽眉头微跳,看了甲一一眼,摆了摆手,然后放软了声音,“有人找你。”

“去!这破地方,谁会来找我?”

“去看看就知道了,帐里,我还有事,先走。”

赵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就走,等她反应过来,那厮只剩一个背影了,而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又立了一个“机器人”甲一。

他看着她,语气无辜,“殿下没有命令我离开你。”

“你就不能去陪他?他长得比我帅!”

“不能。”

她苦了,“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咋这般熟悉?”

听她又问这句话,甲一闭了嘴,“……”

夏初七苦着脸,沉默着回营帐。

帐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腰上系了一柄长剑,一身的青衣直身极是朴素,却也让她穿了一个玉树临风,样子极是清瘦俊朗。只是,等她听到声音转头时,夏初七才发现她的脸,比一年多前还要白,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

“阿七,我总算找到你了。”

------题外话------

转山转水转转转,我又肥来了,姑娘们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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