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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出声——”

不等她说完,赵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他手上的劲很大,像是恨不得勒死她,一看便知是心里有气。

她摇头,无辜地瞪大一双眼睛看向他。

竹林里的光线,实在太暗。

她看不清他,除了风吹竹影,什么也看不清。

以至于,她也分辨不清他表情的喜怒,不知他见到自己了,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外面的脚步声很沉重,每一下,都似乎敲在心上。想到会被人发现,她血液逆蹿,揽紧了他,不知是亢奋,还是紧张。

他静静的,还不待她反应,突地抱住她又一次翻转了身子,二人一同滚入了锦葵花圃的深处,与上次一样,他没有压她,仍是稳稳托住她在身上。

想到小十九,她想了一跳,低低喘一声,回头一看,只见浓重的竹影下,就在他二人先前躺过的地方,有两只寒光闪闪的小箭,急急射入花地里。

靠!好险!

湿了几天的地,潮湿一片。

趴在他身上,她只觉他的目光凉气森森。

竹林外面的那个人,要杀他们灭口。但是,他由始至终都不敢出声。

而他两个躲在竹丛中的锦葵花圃里,也不敢出声。

这样的情形,很是诡异。

他们不能让对方瞧见,对方似乎也不想让他们瞧见,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僵持之中,双方都不想面对面过招,可对方手上有武器,他们却没有,明显比较吃亏。

“喂……”

夏初七话未说完,又一次被赵樽捂紧了嘴巴。

她郁卒地指了指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放开她,或是不要管他。可也不知道这人到底看懂没有,一张冷寂的脸掩在幽深的阴影里,无半分情绪,更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她弯了弯眼,目光狡黠的一闪。

突地,她邪恶地伸出舌头,舔一下他的手心。

揽住她的男人,像被雷电劈中,扭头定定看她,整个人登时僵硬了。

她满眼都是笑意,又一次伸舌袭击他的手心。

这一回,她刚刚贴上去,他就飞快地缩回了手,警告地看她一眼。

“别闹!”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无声出口,低得不能再低。

可她却是听见了,乖顺地点点头,不再闹他,但双手再次圈紧他的腰,将头偎入他温暖的胸前,小鸟依人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直僵硬着,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抗拒。她心里倏地笑开,一点危险的意识都没有了。

大抵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有赵十九在身边,管它前面是悬崖峭壁还是万丈深渊,她一点都不害怕。即便身处步步陷阱的皇宫,即便下一秒有可能就是死亡,她也能笑着去死。

锦葵花圃被一簇簇茂盛的竹林围着,光线暗得只能听见一下又一下的脚步。

近了,更近了。近得似乎都能听见那人浅浅的呼吸。

黑暗里,一个影子突然出现在竹林的边上。背着光,他融在黑暗里,看不清样子和衣着,只隐隐可见此人个头还算高大……

半夜偷欢,这人到底是谁?

夏初七心脏一紧,好奇心爆了棚,可对方根本也不给他们看清的机会,扬起了手上的武器,便瞄准了他们。

电光火石之间,赵樽双手一松,放下她,狼一般疾掠出去。

那个男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反扑这样快,只一怔,在一声铁器交缠的“铿”声里,那人吃痛的低低“嘶”了一声。

只一个回合,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认出了赵樽,像是受了极度的惊吓一般,不再与他交手,飞快地掠了出去。转瞬间,他没入了竹丛,再没了影子。

竹丛的暗影里,只剩他二人。

赵樽没有去追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越过夏初七,走向了锦葵花圃,弯腰捡起插在泥地里的一支羽箭来,细细的端详。

那是一只三翼形的箭簇,箭身轻薄,箭尾有一条细细的尾巴,最明显的特点是有一道“放血槽”。但是,这种羽箭广泛应用于大晏军中,很常见,不算什么稀罕之物。

“做贼的人,也怕贼。还没开打,就跑了?”夏初七见赵樽怔在原地不语,理了理身上裙衫,低低顽笑一句,慢慢走过去,瞄他一眼,轻轻问。

“认出来是谁了吗?”

赵樽唇线抿紧,仍是没有回答,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夏初七微诧一瞬,又近了一些,想要去抱他。

可她的手刚触上去,身子突地一震。

她看不清他,却摸到一手湿热的鲜血。

这伤应当是先前他护着她滚入锦葵花圃时,被偷袭的羽箭擦到的,血液从他身上的黑袍里渗了出来,染在她的手上,那感觉令她心里狠窒,登时拔高了声音。

“赵十九,你受伤了?”

飞快地摁住他的伤处,她把他往外拉。

“走,找个有光的地方,我给你瞧瞧。”

她的样子急切得紧,赵樽却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缓缓偏过头来,看着她一身的宽袖轻罗和微微散乱的髻发,目光一眯,淡然地抽回手,语气从容而冷漠。

“皇后娘娘,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声音,凉得如夜风惊魂,吓得夏初七手脚都软了,差一点喷出一口老血。

定定地看着他,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沉吟了好半晌,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赵十九心里别扭了?!

她知,他的性子和思想与她不一样。他是一个受孔孟之道教育出来的迂腐男人,与她在后世接受的观念不同。想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她却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成了大晏的皇后。而且,他还亲眼看见她与赵绵泽那般入殿,他的心里能好受么?以他傲娇高冷的性子,别扭一下也是正常的。

夏初七自顾自地想着,眼睛半眯,一步一步走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晋王爷,你唤我什么?”

“皇后娘娘。难道不对?”他答,声音平淡。

“赵十九,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会收拾你?”

“……”

赵樽看着她,竹影下颀长的影子,桀骜而冷漠。

“不说话是吧?你猜,我在想什么?”她笑问,再近了一步。

夜暗,风清,人冷冷的。

他低着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似笑非笑。

“我在想,要不要打你!”

由着她一步步欺近,赵樽目光深不见底,抿紧的唇线,刻满了一副雍容的高深莫测之态,仍是不理会她。

夏初七是习惯他这样子的,倒也不以为然,低低一笑,猛地撑在他的胸前,恶狠狠推了他一下,力气用得极大。

他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野蛮的举动,收势不住,后退一步,低喝一声,“你在做甚?”

夏初七委屈地咬了咬唇,又高仰着头,黑眸深深看他,不肯服软。对视片刻,见他还那冷漠的模样儿,她像是突然间就怒上心头,一个猛子冲过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身,头一偏,二话不说就咬在他的胳膊上。

“咬死你!”

他僵硬着身子,不动弹。

她咬得极狠,嘴里还含含糊糊的低骂。

“还敢不敢讽刺我?再多说一句,我换个地儿咬!”

赵樽眉心狠狠蹙起,低头了她一眼,手臂抬了起来,像是要抱她,可掌心就要落在她腰上那一瞬,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牵了牵唇角,不轻不重地将她推开,淡淡看着她,出口仍是那一句,只是声音略略喑哑。

“娘娘,为免彼此难堪,还请注意身份。”

一句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静夜里,他的衣袍带出一袭夜风凉凉。

四月,正是锦葵花盛开的季节,被压折的花苞里,吐出淡淡的清甜香气,随了一阵微风荡漾在鼻间。雨后,轻寒,花香,别后重逢,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形?

夏初七看着他的背影,突地咬牙切齿。

“赵樽,你给我站住!”

那挺拔的背影定住了,伫足在原地。

可他站是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夏初七看住他,慢慢走过去,步子迈得极慢。走到他的背后处,她站了一瞬,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紧紧圈住他的腰,将头贴上去,搁在他的背上。

“爷,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般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我知道你很难,但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话她说得极低,极慢,几句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骄傲,一串眼泪带着数月的刻骨相思,疯狂的飙出来,湿透了赵樽的脊背。

这个时节,他身上的衣襟不厚,她的泪水就这般浸在他背上的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没有说话,迟疑片刻,低下头,解开她圈在腰间的柔软的手,回头看着她,一双幽深冷冽的眸子,在黑暗里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不识得你。”

夏初七见鬼一般抬头,看住他的眼。

还是同样的一双眼睛,在回光返照楼里,这一双眼曾经专注地看着她起誓,他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与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欲结为夫妇。从此,夫妻同心,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他也曾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说,要“以血代酒,当作合卺”与她做夫妻。

此刻还是这一双眼,却是这般的冷漠,冷漠得似是没有半分情感。不是别扭,不是生气,更不像是在吃醋……

她微微一震,恨声起,“那你先前为何救我?”

他冷冷道:“换了别人,本王一样会救。”

“放屁!”夏初七没好气地瞪他,再无半分形象。或说,在赵十九面前,她就从来没有过端庄的时候。一咬牙,她拽了他一把,语气极不友善。

“行,十九爷悲天悯人,见人都会救。可救就救了,你为什么要抱我?还抱得那样紧,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我?你是不是还要说,换了别人,你也一样要抱?也要舍身相护?”

他低笑一声,语气如霜,极是迫人,“娘娘想得太多,心思太重,那只是本王情急之下的权宜之策。让你误会,抱歉!”

说着他又要走,夏初七却拽住他不放,紧紧拉住他的袖子,“赵十九,这里没有旁人,你给我一句话,只一句话就好,或者你点一下头。你没有忘记我的,对不对?”

看着他隐在黑暗里的面孔,夏初七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愤怒,像是在哀求。可他的面孔却一如既往的冷漠,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一句话都懒得再说。

他这样的反应,激得夏初七身子一颤,怒火迅速蹿入脑子炸开了思维。

从阴山始,她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那一座雄伟壮观的皇陵,曾经见证过他们那般庄重的誓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你根本就没忘,你在撒谎!”她根本不信。

“信不信由你!”赵樽冷冷看她,退开半步,衣袍微微一拂,“皇后娘娘,若是本王先前真有得罪之处,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若是皇后娘娘想与本王有什么……”

拖曳着嗓音,他似是嫌弃的一笑,凉凉的语气,略带了一丝嘲意:“容本王失礼了。娘娘虽美,却不是我的心头好。”

他贬损玩笑的话,夏初七不是第一回听见,比这个更损的都曾听过。以前两个人相好之时,从来就没有缺少过斗嘴这一项。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赵樽占尽上风,但她也从未因此气恼过他。

到不是说她心大不在意,而是她很清楚那只是赵十九似的幽默,往往她气极了,打他几拳完事。

但这一回不同,他以前损她是说她“丑”的,这一回,他却说她“美”。与漠北的时候相比,今日精心装扮过的夏初七确实不知美了多少倍,肌滑肤细,眉眼精致,纤巧姣美,即便在这个暗不见天光的地方,也是香风阵阵,惹人遐思。然而,这一声“娘娘虽美”的褒赞,她听上去却刺耳之极。

“你再这般……我就要生气了?”她咬唇,低低道,“你晓得的,我生起气来,你可是哄不好的。”

赵樽尚未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快点找——”

“你们几个,去那边。”

“你,跟我走——”

“去,那个竹林里找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离先前那个“偷欢之人”离开,也不过转瞬之间的功夫。

怎么这样多的禁军涌过来?

看来事情,不简单。

夏初七心里翻江倒海的想着,莫不是赵绵泽打定主意连脸都不要了,自己搞出来的这一出?

若是她今日与赵樽相认,被他们当场抓住,任何一个罪名都会让赵樽吃不了兜着走。这么说来,这件事也许原本就赵绵泽为赵樽安排的一个圈套。赵樽假失忆,他就真陷阱。他给赵樽放了一个香饵,正是她自己。他知道她来找赵樽,故意让他钻入这个圈套里。

而那两个“偷欢之人”,是赵绵泽安排大肆搜宫的“借口”,还是另外一对中了赵绵泽“套中之套”的人?

怪不得赵樽不敢与她相认。

他们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

夏初七意识到这些,心里一窒,还来不及思考,赵樽的胳膊已经伸了过来,他再一次抱住她的腰,压低了声音。

“走!”

外面涌来的禁军很多,他们的样子正是在搜查什么。三五成群,手持刀戟,气势汹汹地四处翻找着,不过瞬间,便有人举着火把往竹林里来了。

在那一刹的火光下,夏初七看清了赵樽的脸。

很冷,很冷,只一瞬,除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还有一抹仇恨的火苗顷刻滑过,不留一丝痕迹。

她一怔,他已抱着她闪出竹林,往反方向而去。他脚步极快,仿若生风,却沉稳有力,并无半分慌乱之态。

禁军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他?

即便抱了一个人,赵樽也走得很快。夏初七扣紧他的脖子,只听见耳边“唰唰唰”作响,一阵衣料与树丛花丛的摩擦声后,几个闪身,他便已经将她带入燕归湖边上一块巨型的假山石后面。

他放下她来,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等我离开再走。”

“还说不认识?”她拽住他的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为了自己。这样与你在一起,若是被人瞧见,怎么也说不清了。”

“好,你走吧。”夏初七慢开手,抿紧了唇角。他迟疑了一瞬,看着她还未说话,假山石的外面,又是一阵禁军急匆匆的脚步声。

“快一点,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赵樽探出去的身子,缩了回来,眉头紧锁。

“你说,他们是在找那两个人,还是本来就在找我们?真是一场好戏呀!”夏初七猜测的轻笑道,赵樽锁着眉,却没有回答她。

她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夏初七不再与他讨论,只是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近乎贪婪。可他却不看她,一双冷漠的眸子,森寒无波,气度一如既往的尊贵无双。

隔了三个月,赵十九还是赵十九。

可如今的赵十九,又不太像赵十九。

他身上少了一些什么,又多了一些什么?

也许他与她,都是一样。

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如何还能保初心?夏初七静静的想着,看着他笼上一层阴影的冷冽面孔,突地慢慢伸手过去,扳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自己。

“赵十九……”

她低低的唤,他却没有回答,眉心冷蹙。

她轻轻一笑,似是不以为意,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抬起,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猛地,她用力一把钩住他的脖子拉过来,“哧”了一声“王八蛋!”,便迅速地搂住他推出去,像一个欺男霸女的女土匪似的,直接把他推靠在巨石上。

“小心!”他压着嗓子,语气有恼意。

她咬着的牙松开,微微一怔。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仅没有抗拒她的推搡,还在她踩到裙裾差一点绊倒时,慌忙地拉扯了她一把,稳稳掌住了她。

他是担心她的。

她凉下去的心脏,又燃起熊熊的烈火。

她能理解,这件事很难怪他。毕竟在时下的男人来看,她这样的行为太过惊世骇俗。一时半会,赵十九恐怕真的消化不少,很难原谅她。

她莞尔一笑,就势欺近,攀着他的胳膊,在他身上闻了闻,嗅着他一身淡淡的幽香,掌心轻轻放在他的心脏处,像一只调皮的小野猫似的,吐气如兰。

“好吧,不认识就不认识。可是,王爷,你说我不是你的心头好。但你却是我的心头好,这怎么办?”

媚媚一笑,她见他黑了脸,又是轻轻问:“这样好了。要么你让我也成为你的心头好,要么,你就容许我帮你回忆一下,如何?”

“不要闹!”他抓开她的手,语气冷淡,一双幽暗的眸子,掩在暗夜里,沉得她分辨不出怒气的真假。

外面时不时有禁军的脚步声,夏初七却像是不太在意,笑了笑,更加靠近了他,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

“我哪有在闹?你不是忘记我了吗?我只是要帮你好好回忆——”

“你……”她的身子温热如火,他的心跳如同雷击,原本想要加重的语气,终是说不出口。软下了嗓子,他的声音游离一般,似是想要换一个话题。

“本王当真欠过你银子?”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双眼倏地一红,“是。”

“多少?”

“很多,很多。”

“很多是多少?”

“是你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那么多。”

“……”

他一双深幽的眸子沉了又沉,忍不住叹息一声,像是无奈,“回头你开个数给我。我会还你。”

“不!谈钱,多伤情啦?”她笑嘻嘻的说着,贴住他的身子,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猫儿似的轻轻蹭他,“放心,我会让你自己想起来的,想起你到底欠我多少。”说罢她一只软柔的手探入他的衣袍。

他如遭雷击,身子顿时僵住。

那一只手,蛇一样缠住他。而她的嘴唇,却是蛇的信子,低低吐出一串幽浅的呼吸,踮着一只脚尖攀在他的身上,另一只脚的膝盖抬起,一点一点蹭他。手则从他的腰,一路向上,到了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嘴就凑过来,落在他的喉结,一口含上,辗转吸吮。

“怎样?王爷,想起来没有?”

他目光沉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一动也不会动,呼吸急促,声音发哑。

“放手……”

“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她朝他一笑。

赵樽呼吸重了重,目光深深地盯住她,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想要避开,想要挣扎,却又挣扎不了。他拿她向来是没有法子的,身体被她掌制住,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无法再清醒,接下来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由着她来决定。

“赵十九,我是谁?”

她笑问,声音很低,像一只妖精。

“本王说了,不识得你。”他凝视她,有些恼意,一双深邃的锐眸,像是赤红的火焰在烧。

“还不识得?那行,再来。我一定会让你认识我的。”她低低的笑,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样子,心脏亦是跳得飞快。

她想,她是疯了,外面的人到处在搜查,想要找到他二人“有染”的证据,她却与他躲在这巨石背后这般缠蜷。

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越是害怕,越是亢奋。

因为,比起他“不认识”她的结果来,死真的不可怕。

赵樽感受着她的手,狠狠蹙着眉头。

“你再放肆,我……”

“你怎样?”夏初七挑眉,“宰了我?”

“……”

“不要生气了,好好爱我。”

他目光暗灼,看不清她的脸,可大脑里却可以清晰的描摹她的模样。她调皮时,她搞怪时,她生气时,她怒吼时,她动情时,她半开着唇儿似痛苦似欢娱地喊出他的名字时……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表情,在他的脑子里回旋,回光返照楼里二人放肆的狂欢三日,也深深地刻入了骨子里。

他看定她,喉咙像被人堵住。

“嗯?你想对我说什么?”她轻轻的笑着,不遗余力地侍弄他,温热的呼吸几乎与他融在一起,一张脸儿就搁在他肩窝里,身子蛇一样的缠住他,吻他的脖子,吻他的喉结,吻他的下巴,吻他的面颊,可就是不吻他的唇。就像是在存心戏弄一般,在这一片假山巨石的阴影里,在这一个火光照不见的地方,她耐心极好地撩逗他。

吻与咬,很近,很软,每一下的呼吸都似要融入他的骨髓,他每每想要避开,都被她霸道的圈住,一只邪恶的小手,两片邪恶的嘴唇,一道带着游离的微颤声音。

“现在呢?想起来没有?”

他的呼吸很重,开不了口。

“这里,还有这里,都没有想起来?”

听着他越发粗急的呼吸,夏初七低笑一声,软软的唇咬在他的下巴上,就那般贴着他,一点点熨帖着,并不继续,似是只想要唤起他最原始的感官记忆。

一团火变成两团火,在二人之间越燃越旺。

她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战栗,粗浊的喘声一直压抑在喉间,如同一只野兽在低喃。

像是畅快,又像要挣扎。

一双点燃了暗火的眼,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好一会儿,他终于开了口,喑哑的声音里,略略有一丝叹息。

“你不要命了?”

“我不怕死的。”她听得来他的语气,心里一酸,在一阵阵禁军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里,一双手死死地搂紧他的脖子,将额头紧抵在他的下巴上,声音清浅,呼吸却滚烫。

“赵十九,我知你顾惜我,怕我受到伤害。但是,我真的不怕死的。在阴山我没怕过,在这里更不会怕,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办法出宫。我们两个,远走高飞,好不好?”

他战栗未退,喉结一阵滑动,呼吸急促地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她拥紧了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喟叹一声,原本一直扣着她肩膀的手终于勒紧了她的后腰,死死搂住她,声音喑哑不已。

“你这个妖精。”

她双眼水汪汪看看他,回抱过去,吻他。

“我只是你的妖精。”

他身子微微一僵,喉咙咕哝一声。

“阿七,你这是要逼死我?”

一声久违的“阿七”,让夏初七心脏狂跳不已。可她还没有弄明白他所谓的“逼死”是何意,那个说快要被她逼死的家伙,脑袋便压了下来,像是一个前世今生盼了许久的缠绵,他的嘴咬住她,死死咬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整个的吞入腹中,一股子压抑了许久的情潮,如席卷一切的海潮,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收场。

“赵十九……”

“嗯?”他的呼吸极重。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么?”

他恶狠狠啃她,喘着气道:“你不是做皇后了,不是与他在一起了?就好好做你的皇后吧,又何必来招惹我?”

“就招惹你,我气死你!”

夏初七拽住他的肩膀,与他吻在一处,心脏怦怦乱跳了几下,一个“死”字吼出去,她突地又害怕起来。

这种话怎能乱说?

突然的,在他深深的拥吻里,她慌乱不已,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让他感受小十九的存在,低低喘气道:“赵十九,明明就是你招惹的我……”

她含糊的说着,他微微一怔,没有意外,也没有抽回手,更没有回答她,只是以更大的力量吻她,那渴望了许久,克制了许久的情动,纠缠得二人喘急声声。

这时,巨石的另外一边突地传来一个低低的咳嗽。

“晋王殿下,楚七……”

那人的声音很小,蚊子一般咬着出口,夏初七听得浑身一惊,几乎霎时便臊红了脸。前一刻,她在听人家偷欢。这一刻,他们被人家给偷听了。

而且那个人还是乌仁潇潇。

大概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出声提醒的。

夏初七看了赵樽一眼,双颊滚烫。

“公主也在这?”

乌仁潇潇没有了声音,赵樽低低沉了声。

“出来!”

听得他的话,乌仁潇潇“哦”了一声,束着双手绕到了他们的面前,不敢抬起眼睛,只垂着头小声道,“是我先在这里的……你们来了,然后在说事……我不好意思开口……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夏初七轻咳了一下,过去抱了抱她。

“没事,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没……咳!”

这样的场面,赵樽看上去无所谓,可夏初七与乌仁潇潇却是尴尬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火光大作,人声鼎沸,禁军杂乱的脚步声比先一次更急了,一个人大声的吆喝。

“给本王围起来,搜!”

乌仁潇潇看了一眼他俩,紧张的搓了搓手,“先前我以为他们是在找我,这才躲起来的。如今看来……楚七,他们是不是在找你?要是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怕是不好……”

夏初七目光一暗,紧紧攥住了赵樽的手。

一阵刀剑出鞘的金铁碰撞声,听得人的心底里发凉,她虽说自己不怕死,可却怕赵樽再出事。面色微微一变,她抬头看向赵樽。

“来不及了……”

“你要做什么?!”赵樽一怔,想要伸手过来抓她。

可她原本就站在乌仁潇潇的身边,见状往她的身后一躲,赵樽顿住收住手。她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一眼赵樽,眉梢一扬,不等他反应,猛地往一丈之外的燕归湖跑去,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决绝地钻入了湖里。

赵樽身子僵住,“阿七……”

低低的两个字,压在了他的喉间。

他目光看向燕归湖的湖面,紧紧的攥拳。

~

火光映亮了假山巨石,一群禁军齐齐站立,刀剑在火把下泛着寒光。他们整齐的列队围住了这一处,看着赵樽领了乌仁潇潇从走出来时,一个个纷纷退步,如临大敌一般,眸底满是恐惧。

金川门的事情,让他们心里都有一个“怕”字。

看见晋王,每个人都竖汗毛。

禁军为首之人,正是肃王赵楷。

他一身整齐的甲胄,看一眼赵樽,似是有些意外他身边的人竟然是乌仁潇潇,微微挑了挑眉头,目光闪了闪,笑了。

“十九弟为何会与乌仁公主在这里?”

“本王的事与你何干?你是谁?”赵樽语气冷鸷,眉目之间满是讥讽,衣袍猎猎间,双目灼火,一字一句,像是压抑着恼意和肃杀之气。

赵楷笑道:“老十九,我是你六哥。”

冷冷瞄他一眼,赵樽冷哼,不置可否。

对于他的冷漠,赵楷似乎早已习惯,自顾自回答道:“先前接到禀报,说有人在宫中大行淫亵之事,我这才过来搜查……”顿一下,他目光盯住赵樽,又笑道:“人未找到,又听说皇后娘娘中途离席更衣,不见了人。陛下怕娘娘有什么闪失,这才派我等四处寻人。没有想到,却是碰见十九弟与公主在此,打扰了!”

赵樽勾了勾唇,凝视他,目光寒意凛冽。

“知道打扰,还不滚?”

大家都是亲王之尊,他这般的语气确实有些狂妄。可在赵楷看来,这才是正常的赵十九。想当年他得宠时,在宫中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太子爷都不拿他如何,更何况他一个庶出的皇子?

他挪开了眼,不与赵樽对视,眸光微微闪烁。

“敢问十九弟,可有看见皇后娘娘?”

“你说呢?”赵樽反问,冷冷走近一步,“你不是前来捉奸的吗?没有看见本王与皇后的奸情,是不是很失望?”

赵楷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迎上他漫不经心的脸,尴尬一瞬,低低轻笑,“为兄奉命寻人而已。十九弟这话,从何说起?谁敢怀疑你与皇后有奸情?”

赵樽冷笑一声,目光一沉,突地抬手击向他的胸口,这一掌,其势凛冽如风,速度极快,令人防不盛防。赵楷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条件反射地抬手相迎。

几个回合下来,赵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竟是主动收了手,冷冷一掀唇角,抱拳道:“听人说六哥武术骑射,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讨教了几招,六哥,得罪了。”

赵楷踉跄两步,被他揍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隐隐有腥膻之气直往上涌。原本要要发作,听他这样解释,又不得不硬生生压住怒火,情绪不稳地回他。

“十九弟说笑了,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才是大晏战神,为兄哪敢在您的面前,班门弄斧?”目光凉了凉,他站直了身子,又笑,“既然十九弟没有见过皇后,那为兄告辞。你与公主……继续。呵呵。”

说罢他挥了挥手,“给本王继续搜!”

一群人来时快,去时更快。

不过转瞬,就消失了声音。

“你,你没事吧?”乌仁潇潇看了赵樽一眼,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赵樽没有回答,朝她点点头,往湖边走了两步,又调过头来,礼数周全的道。

“多谢!”

又是一次,他向她道谢。

乌仁潇潇愣了愣,释然的一笑,“楚七很有本事,她不会有事的,你先行回席吧,我去湖边看看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招人非议。”说罢她不等赵樽开口,径直往湖边跑了过去。

赵樽静静的看着她,傲然而立。

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一支在锦葵花圃里捡到的羽箭,狠狠攥紧在手里,一张俊脸沉入了月光之中。突地,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将羽箭掷了出去,击中湖岸一株夜合花的枝条。

下垂的花朵,片片飞落,在晚风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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