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爹送的最后一件礼物,习武十多年。
陆中守再联想到之前仇景身受重伤,才会被女儿和老弟分别所救。
或许之前女儿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
带着温和笑意的陆中守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桌面上的茶碗盖子,深思中眸光熠熠。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江湖人。”
仇景点点头。
“我听说你是被我女儿无意中救的,我还听说我女儿答应你,作为报答救命之恩,你要在我家里保护十年并付出劳力十年”
仇景闻言再次点点头。
陆中守:“仇景公子,我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不说其他的,十年可不是个短时间,一个人又有多少个十年?你真的要愿意白白浪费自己十年的光景吗?
我们就是一个平凡的农户家,条件也只是比平常人家好那么一点点,真没什么需要请人的,自家人就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做善事,做善事是不求回报的,不然就违背了做善事的初衷,仇景公子根本不必太过于在意。”
陆中守最终还是一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磨磨蹭蹭的到最后不是还要说。
仇景静静的听着,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陆伯伯这么说,他并不意外。
之前伯母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有向自己暗示着陆伯伯不会同意的意思。
他不傻,即便是曾经有些单纯,也在这两年的时光中,早已经把单纯磨灭的一丝不剩。
他也理解恩人的爹为什么会这么说,认谁也不会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眼皮底下。
换位思考,假如他处在这个位置,估计也会如小七姑娘爹爹一样吧。
但就是这些反而更让仇景从内心里觉得,陆家人的品性是真的好,施恩不图报,不想占他人一丝丝的便宜。
不说小七姑娘救了他,单单是陆大叔一家人也把素不相识,受伤晕倒的他照顾到痊愈。
受伤至今他还一直独占着陆大叔大孙子的房间,那孩子每次见到他,不仅没有意见,还每次笑脸相迎,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关切,这些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与陆伯伯接触不多,从陆伯伯眸光中能够看到这人很是精明,要想得到他的认可很不容易,
仇景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也就是在须臾之间。
仇景试着缓和着脸上的表情,力求表情做的最好,再开口说话。
两年多来,脸上都已经忘记该怎样笑了。
这段时间,仇景也试着想让自己快乐起来,只是脸部的肌肉,像是丧失去了一部分微笑功能似的。
长时间冷着脸,脸上已经形成了这种固有模式,一时间还真的很难改变。
有如老爷子一般僵硬的脸孔的仇景,对着陆中守还是扯出一抹淡然的笑,开口说道:
“陆伯伯,这些问题您不用担心,对于别人来说,十年的时光或许是很难得的时间,但对于我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没有比报恩更重要的事情。”
“即便是陆伯伯不同意,我依然会留在村子中默默的守候,小子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准的事情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认真的办下去。”
陆中守:……这孩子怎么这么执拗,不知变通呢?
陆中守:“仇景你可想好了,留在陆家可没有任何的工钱,十年的时间,你吃什么喝什么。”
仇景听到这里,扯动着僵硬的嘴角,“陆伯伯,您放心,我的吃喝问题您不用担心,对于钱财方面我不缺。”
陆中守:“你真的决定了。”
仇景坚定的点着头。
“那好,既然如此,我不得不问一些私人性质的问题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
虽然你告知我你不是江湖中人,但我陆家一大家子,作为一家之主方方面面我都要考虑到,尤其是家里人的安全方面。”
听到家人的安全这几个字使仇景无意识的握紧手中的剑。
手面因用力过度呈现出苍白的颜色,青筋根根的暴露在表皮。
冰冷的脸庞似乎更僵硬了几分,幽深的眼眸中闪过痛苦,茫然。
只见他微微挣扎了几息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眸光中的挣扎之色也在慢慢的消退,最终一脸正色的看着陆中守。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陆伯伯,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仇景的一系列挣扎都被陆中守看在眼里。
彼时他倒是有些佩服眼前的年轻后生了,控制力着实不错,他有些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说他心里有病。
陆中守:“仇景听说你是江阴府人,家中父母会同意你留在外地,还有江阴府距这里足足几千里之地,你又如何到了如此边陲偏僻之地?又如何受的伤?”
尽管已经预料的这些问题,仇景还是觉得心底颤抖了起来,剧烈的疼痛在心底深处撕扯着。
仇景艰难的压下眼底的痛苦,垂下眼睑,用着低沉的声音说:“陆伯…伯,您不用担心,我家中已没有任何牵挂之人,如今孑然一身。”
陆中守闻言心中已有预感,但他还是狠下心问道,毕竟这人是要待在自己家。
再说预感也只是预感,并不一定是事实,真相是什么?还要亲仇景自己说。
陆中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这般年纪,怎么会孑然一身呢?从你谈吐衣着这些都表明你家世应该不错,难道是家中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陆伯伯的话让仇景极力压制的眼中酸意差点没坚持住。
他深吸口气缓和一下情绪,依然低垂着眼睑,抿抿嘴巴最终沉声说道:
“我爹是江阴府首富,却也因首富这个身份被江湖上一名恶名昭彰的凶徒盯上了,他为了求财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全家老小,下人,护院包括我尚在年幼的弟妹,无一幸免,全被残忍杀害。
我当时还在山上习武,这事……都怪我,如果我在爹给我送剑的时候答应与爹娘一同回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仇景说到这里声音再也压制不住的哽咽起来,双手紧握身体再也忍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
一旁听着的卫氏,此时早已经泪眼朦胧,恨不得把这孩子搂在怀里好好的安慰一番。
她之前觉得这孩子很冷,还以为他本性就是如此,却没想到这孩子心中藏了这么大的伤痛。
这孩子把错全怪在自己一人身上,当时他才多大十五六岁,这么点大的孩子目睹家中惨祸,没有崩溃就已经不容易了。
卫氏这时也彻底明白女儿说的他心里有病,指的到底是什么?
仇景低沉颤抖的声音缓和了好一会后又再次响起。
“官府查不到真凶,把案子悬在那里。官府不查,我就自己查。
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花费了无数的银钱,得到消息最终确定了真凶。
历时将近两年时间从阜城一直追到北池县的这里,之所以会受伤是于仇人打斗间造成的,我本以为这次可以与仇人同归于尽了,却不料与被令千金所救。
陆伯伯,我知道您是夫子,是正直的人,我……作为仇家唯一的儿子为家里报仇,这算不得滥杀无辜吧,而且我杀的这个人也是官府一直通缉的惯犯。
陆伯伯,如若您还不信,江阴府这个案子几乎家家知晓,很容易就能够查的出。
至于陆伯伯担心的那些事情根本不会存在,正如陆伯伯所说这里没有什么我所图的,银钱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缺,我所缺的只是……”
一丝让我活下去的信念。
这一通话说完,仇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着发红的眸眼看着对面的陆中守。
陆中守凝视着眼前这比自己孙子大不多的年轻后生,眼神中也不禁动容起来。
至于这些言语的真伪,陆中守活了这几十年还是能够听出来的。
精明如他很容易就想到,仇景所说的同归于尽,恐怕是报了仇自己不想活了,抱着死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