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自是也欢喜不已。
轻轻扬眸,回想之前皇上的话。皇上说叫她去找,看她能找见什么……她这应该是已经找见了,可以回去回给皇上听了吧?
只是这会子心下揣着欢喜,倒也不急于就这么回去。
况且……凭她对她这位爷的了解,她总怕自己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她这便还是举眸四望。
这“崇敬殿”的四壁上,不止今年这一年的《岁朝图》和君臣联句。除了郎世宁的画工、宗室王公进献的岁朝图外,皇帝御笔亲画的岁朝图,还有两幅。
其一是绘于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一副是绘于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
这两年那么巧,一个是小七诞生之年,另一个则是小十五的诞育之年。
这两个年份对于婉兮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最最值得铭记的年份,她这便不由得将目光也集中在这两幅图上,认真将这两幅图上的诗塘题字、诗文、志语等文字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是皇帝亲笔绘的第一幅岁朝图,上头的文字还相对简单,唯有诗塘上“同风”二字,以及诗文。
待得到了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除了诗塘的“韶华”二字,以及诗文之外,在诗文之尾,又格外多了一段志语。
这一段多出来的文字,引得婉兮细致看来。
“庚辰春帖子成,适绘是图,即题帧端,以协开韶嘉庆,御笔。”
婉兮不由垂首微笑,“开韶嘉庆……这四个字可真好。”
语琴也听见了,不由得歪眸看过来,“嘉庆?你也看到了这两个字?瞧,我这儿也有。”
婉兮也是扬眸,“姐姐是在哪儿瞧见的?”
语琴走过来,拉着婉兮的手,走到另一面墙去,“瞧,倒是跟你方才看的《御笔庚辰岁朝图》是同一幅,只不过你看的是皇上御笔的原画,而我瞧见的啊,已经是被加了紫檀边儿,制成缂丝的挂屏了。”(这挂屏现在沈阳故宫)
宫中有用缂丝的手艺,将墨笔制成绣品的传统。盖因丝织绣品总比纸张笔墨更容易经过岁月去,流传下去吧?
婉兮抬眸细看那挂屏,屏中的图样儿果然与方才那幅《岁朝图》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挂屏旁,还额外悬挂了皇帝在乾隆二十五年新春所制的御制诗。
语琴指着那御制诗的最后两句,“瞧,就在那儿呢。”
婉兮不由扬眸,只见那最后两句是:“御绘岁朝图志语,有以迓新韶嘉庆”。
婉兮都不由得扬眸,“果然是呢!”
往年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所做的御制诗,皇帝大多写一些“宜入新年,万事如意”,或者“三阳启泰,丰年为瑞”之类的套话。可是乾隆二十五年这一首,实在与众不同。
也许就是因为这“嘉庆”二字在乾隆二十五年的岁朝图、御制诗中两次出现,婉兮便不由得将那首御制诗从头到尾重新仔细读了一遍。
语琴先前也没留意这诗文,瞧婉兮这样端肃的神情,便也一起随着婉兮仔细地看。
那御制诗中还有这样一句,极为特殊:“榑木初晖少海红”。
“榑木”,即榑桑、扶桑,便是传说里,太阳从这里升起;“少海”,喻太子;“榑木初晖少海红”一句,便有喻太子出生之意!
看完这一句,婉兮自己都傻了……
乾隆二十五年,宫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唯有小十五一个啊!那么皇上预言太子将降生,这便独独只能是说小十五一个儿!
原来在小十五诞生之年的大年初一,皇上竟然在小十五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御制诗中预言太子的出生!
天,皇上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当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
况且这《岁朝图》,是大年初一所画;这御制诗,则为大年初一的早上,皇上“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而做的诗句。而婉兮自己则一直以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才坐下的胎,却哪里敢想,皇上在正月初一日,已经知道了小十五的到来了么?
婉兮尴尬得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算算日子,小十五是十月初六日降生的,若是在大年初一前后已经坐下,倒反倒是更合理的。要不,若要是从正月十五算,那圆子十月初六出生的话,倒成了不满九个月去了……这便反倒是正月初一之前就已经坐下了胎,才更是对的上的。
婉兮想到这儿,真是想亲手刨个坑儿,将自己给埋了算了。亏她自己还曾笃定地认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那天坐下的,正好对的上“十五”的意思去。
亏她还当了好几回娘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经验老到的去了,却原来其实都将小十五坐胎的时候儿给算错了……
这样想来,她虽说尴尬地笑,可是鼻尖儿却还是酸了。
皇上啊,她的爷,竟然那么早,在小十五还没降生、甚至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小十五已经来了的时候儿,就已经在那年大年初一的岁朝图和御制诗里,都这样笃定地预告太子降临……她的爷啊,还没见过这个孩子呢,竟然就认准了,这个孩子将是他大位的继承人。
这是何样的感情,又是何样的信任去?
可是她如站在他的立场上,以一个帝王的心来考量,她都要悄悄说他一声“傻”去……孩子刚坐下胎,他都没见过孩子呢,怎么能确定孩子必定能承担起这江山大任去?
可是这个疑问,婉兮自己心下实则早就有了答案——皇上说过,他不用看孩子,他只看她就够了。
她吸一口气,本想压制住鼻尖儿的酸涩,却结果,反倒彻底眼圈儿都红了。
傻爷,傻皇上,傻——狐祟。
她自是欢喜的,可是她都不敢对自己那般自信啊,若她有负他之所望,若她教养不出一个好儿子来,那该怎么办?皇上大年初一就这么笃定写下的白纸黑字,她又怎么给圆了去?
婉兮这般又是笑,又是抽鼻子哽噎,语琴都看在眼里,也是伸手握住了婉兮。
“别说你欢喜成这样儿,我都跟着要昏过去了呢……原来皇上,竟然这么早就对咱们圆子笃定了这个心意去。呵,便是永琏六岁被立太子,这会子又算什么了?咱们圆子这可是还没下生呢,只是刚坐下胎,皇上便已经有了这份儿心了!”
语琴捉着婉兮的手,攥了又攥,“如此说来,这便也怪不得那年皇上那么一改往年惯例去。比如竟敢带着怀着孩子,即将临盆的你,一同秋狝木兰;要在你生辰那天,特地绘制你怀着孩子的《宴塞四事图》……也怪不得就在那天,非得不管皇后的不满,非叫你穿明黄的龙袍……”
“现在想来,便都不奇怪了。因为皇上是早已将小十五在心里定为太子,便也自是将你当做太子之母来对待的啊!”
婉兮含泪,握紧语琴的手,“姐姐,如今庆幸,小十五还有你,陪我一起扛。”
语琴便也红了眼圈儿,“什么我陪你一起扛啊?分明是你肯将咱们圆子这满天满地的福气,肯分给我一起分享。”
婉兮深深吸气,忍住泪意。故作淘气,歪头而笑,“嘘……咱们别叫皇后知道。要不,她更是立时就要疯了。”
语琴轻哼一声儿,“倒不是怕她发疯,只是不愿叫她吓着咱们圆子。”
婉兮含笑点头,“姐姐,咱们回去吧。皇上还等着呢,我这会子甚想赶紧看见他去。”
语琴便也只得叹气,“好好好,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瞧你们两个这一会儿不见就想得慌的样儿……尤其是那位爷,哪儿还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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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红着脸,与语琴并肩走回后殿来。
皇帝之前陪皇太后说着话儿,可是长眸却始终瞄着门外。这一见婉兮迈步进门槛来,这便中间儿便截断了与皇太后的言语,一双眼只噙着隐隐的笑,带着点子期盼,只盯住婉兮的脸罢了。
婉兮迈进门槛,一抬头正撞上皇帝这样儿的神色,她便赶忙儿又垂下头去。
心里头,又揣了一只小兔子了。
两人上前行礼,皇帝轻笑,柔声问,“贵妃,你可找见了你想看的了?”
婉兮只觉这会子自己的耳廓都要跟着一起红了去,这便更不敢抬头,只轻垂眼帘盯着自己自己的鞋尖看,“……回皇上的话,妾身找见了。”
皇帝这便笑意更柔,满意点头,“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找见什么了?”
婉兮小心咬住嘴唇。
这会子亏皇上还要当众这么问出来,她知道那拉氏、愉妃、忻嫔那一班人自是都竖着耳朵听着呢。那叫她这会子该怎么说才好呢?
若是都直说了,那……还不得当场就得有几位吐血了去?
可又得叫皇上知道,她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才好。
婉兮想了想,唇角噙起一抹慧黠的笑,嗓音清灵道,“妾身找见了‘开韶嘉庆’、‘多子多福’。”
“开韶嘉庆”四字,说的自是小十五之事;“多子多福”说的便是石榴,也是小十六。
皇帝一听,笑意便扩大到了满脸,已是尽听明白了。
他忽地起身,亲自走下地坪来,双手伸出,左右扶住婉兮两臂。
从表面看是皇帝将刚出月子的贵妃扶起来,叫免礼平身罢了;可是婉兮却知道,皇上的掌心灼热,那热度透过锦袍,丝丝融入她腠理。
这是两人之间心灵相通的瞬间,是两人心下温暖的共谐激荡。
婉兮这才抬眸,带着羞涩,更蕴满笑意。
“妾身……谢皇上隆恩。皇上的心意,妾身今生来世,皆刻骨铭心。”
皇帝“呵”地一声笑出来,凑近婉兮耳边,极轻道,“……傻样儿。”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又不是她自个儿的,他是尽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深情,是他该做的,又哪儿需要当娘的感恩戴德去呢?
婉兮都听得明白,便也借起身,两人耳鬓相接之际,柔声道,“就傻了~~奴才偏要,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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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里过完了岁朝,正月初八日,皇帝便奉皇太后、率领后宫从宫里挪进了园子。
在圆明园里,还将有庆贺元宵节的盛大典礼。
一路车马,婉兮亲自照顾着石榴。石榴这还是第一回坐马车出宫,颠儿颠儿的,不多一会子就睡着了。
婉兮照顾孩子,自己也累,这便歪在车厢壁上,也有了些睡意。只是反倒睡不着,这便叫着玉蕤,“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什么趣事儿没?”
玉蕤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宗事儿,却不知道算不算得是趣事儿——宁郡王弘晈,被罚了半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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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宁郡王弘晈?”婉兮一听这人的名字,便不由得睁开眼,坐直了去。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弘晈倒是个“老熟人儿”。
弘晈是老怡亲王、那位着名的十三爷允祥的儿子,而且是嫡子。更因为允祥的嫡长子弘暾在雍正年间就死了,故此这位弘晈已经是允祥事实上的嫡长子去。
若是嫡子承继制,那便该由这位弘晈承袭了芸香的和硕怡亲王的爵位去。可是谁料到,雍正八年老怡亲王薨逝之后,雍正爷却没让弘晈这位事实上的嫡长子来承袭怡亲王,却将怡亲王爵给了弘晈的弟弟、允祥第七个儿子,也是嫡出第四的弘晓去。
弘晈只承继了一个宁郡王的爵位。虽也是王爵,可终究郡王与亲王还有高低之分。
也许正是因此,叫弘晈心下生起了怨气,这便在乾隆五年,卷入了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的逆谋案中去……而那一年,皇帝也正是因为调查此案,才亲自去查旗地私售之事,这便在皇室庄田遇见了婉兮。
婉兮在陪着九爷微服私访之时,便也没少了听到弘晈的名字去。虽未谋面,却也对这个名字早已留下深刻印象。
还有一层缘故,因忻嫔的母亲是允祥母亲的侄女儿,故此忻嫔与怡亲王这一脉也是表亲。
在安宁已经万事成空,忻嫔自己的阿玛也已作古多年之后,她与怡亲王这一脉的表亲便是她最后可以倚仗之势。婉兮也曾经小心防备此事,避免忻嫔由其母亲,借力于怡亲王一脉。
——终究,怡亲王在雍正爷年间,功高盖世;怡亲王一脉,更是成为世袭罔替的“****”。便是皇上对怡亲王一脉也不能不有所照拂。
只是后来因为《红楼梦》之事,倒叫婉兮知道如今承袭了怡亲王爵的弘晓,却原来是清高风雅之人。最初的《红楼梦》原本,就是从弘晓的王府里传出来,流到明义手上,再到永璇手上的。
再加上怡亲王一脉与尹继善的深情厚谊,倒叫婉兮对弘晓这个人能放下心来;那怡亲王一脉里,既然小怡亲王本人不至于与忻嫔同流合污,那么弘晓之下的第二人,便是这位宁郡王弘晈了。
弘晈既然都能卷入当年弘皙的逆谋案去,倒叫婉兮不能不担心此人的人品。
婉兮右手轻轻拨弄左边腕上那一对白玉镯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上怎么忽然罚了他半俸去?”
玉蕤耸了耸肩,“听说这位宁郡王,多年来始终托病不上朝。每当朝期,俱不能到,故此皇上下旨,只赏给半俸,叫他在家养病便罢。”
婉兮微微扬眉,“若此,便是在朝中再无差事,只叫在家养病罢了?”
玉蕤点头,“正是如此。想来当年卷入逆谋案去,皇上又如何还肯赏给他差事去?便是赏给半俸,叫在家养病,这已是跟半圈禁差不多了。”
婉兮终于松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有皇上如此警告,叫他‘在家养病’,那他如何还敢健健康康迈出家门半步去?若此,咱们倒不用担心他还能与忻嫔有所勾连了。”
玉蕤也是一拍手,“……忻嫔这一回,真真儿是叫孤零零儿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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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园子里热热闹闹过完了元宵节,宫里的年,到正月二十五填仓日这一天,才算是过完了。
到了此时,婉兮的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来。
年过完了,便是小十五种痘之时。
皇上在正月里赴南郊祭天时,已经得了今年祭陵的吉时去,皇上下旨二月十九日起銮……倒是不知道钦天监那边可得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去了。
——皇上起銮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小十五种痘之时去呢?
二月初八日,皇帝依旧按着每年不变的规矩,毫不意外地下旨,皇后那拉氏的千秋令节,照旧停止行礼、筵宴。
便也在这一天,钦天监便终于给出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天喜吉时拟于本月二十四日,宜用申时,合青龙长生黄道,面向正南方迎喜神。”
皇帝将这个消息便也禀告给了皇太后,同时传旨给那拉氏、婉兮和语琴去。
婉兮心尖儿便终是忍不住又是一串轻颤。
小十五种痘的日子,果然又赶在了皇上起銮离京之后……皇上早已定了二月十九日起銮谒东陵,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却是在皇上起銮五天之后……
二月十六日,就在皇帝起銮前三日,终于得了消息:太医院种痘科的医士蔡世俊、李锦文,小方脉的医士陈增、郑之瑞,联名依例上奏,“看得十五阿哥脉息、精神、起居俱好,时令相宜布种喜痘,臣等选得上好花苗,择于本月二十四日吉时布种。”
小十五种痘诸事这便已是板上钉下钉来。
这晚皇帝来看婉兮,婉兮本念着皇上即将起銮谒陵去,不想在皇上面前露出哀戚来;可是……却还是在看见皇上的那刻,实在忍不住,终是落下泪来。
皇帝小心拥着婉兮,柔声道,“爷也没料到圆子种痘的吉时,竟是拟定在了二十四日……爷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去呢?”
皇帝自己说到此处,也是垂下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婉兮的泪珠儿便落得更是止不住。
皇帝赶紧先平复住自己,紧紧攥住婉兮的手,“不过你放心,爷自是都安排好了。爷叫桂元亲自伺候圆子种痘。”
“桂元?”婉兮含泪扬眸,“宫殿监新任的总管?”
虽说桂元早就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去,资历和能力自然都够,只是毕竟刚刚任职宫殿监总管不久,婉兮心下倒有些不安,“……为何是桂元?”
皇帝垂眸凝视婉兮,抬手轻轻抚婉兮面颊,“都哭傻了。爷叫他伺候,就是因为他叫‘桂元’。”
婉兮心下这才微微一动。桂元桂元,桂字自是与她当年与皇上结缘的青桂相关,而“元”字,又何尝不是圆子、元子之意去?
这便这个桂元的名儿,自已是个好口彩。
婉兮心下终是一暖,便伏在了皇帝怀中,两手轻颤着揪住了皇帝的衣襟,“只有一个桂元,奴才心下还是有些不妥帖~~”
皇帝点头,“此次爷挑来伺候圆子种喜花的医士,你难道听着不耳熟么?”
婉兮眯眼,竭力回想,这便也是心下一敞亮,“种痘科的蔡世俊……仿佛是当年给咱们啾啾种痘的医士?奴才隐约记着,当年为啾啾种痘的医士们,为蔡世俊、刘芳远、张德福?”
啾啾是乾隆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二日种痘,三月初一日隐约“见喜”,三月初四日起供圣,三月十五日止退的。
那时候儿正是小鹿儿因种痘而薨逝之后,故此啾啾种痘是叫婉兮格外揪着心去的。
幸好啾啾种痘一切还算顺利,到了三月十五日已经止退。只是没想到三月十五之后,还是有了反复。
便如小七种痘一切都好,而啾啾就在眉上留下一个痘印去,这便可见啾啾的体质对痘种的反应要更强烈些,故此才在止退之后又有反复。
三月十六日起,啾啾出现“右项浮肿”,便由这位蔡世俊带人会诊,用清化汤,外上八宝丹等治疗,到十七日消肿;十八日却又再出现“耳前浮肿”,蔡世俊又带领几位医士及时外上消肿化毒散调理,终究叫啾啾“肿势全消,诸症俱好”了去。
经过那样一番折腾,婉兮心下对这位蔡世俊印象颇深,便也能放心信任去。
听皇上说这次还叫蔡世俊带人来给小十五种痘,婉兮的心,终于稍稍可放下些去了。
皇帝紧紧拥住婉兮,在她颊边暖暖地轻吻,“你别怕,咱们小十五福泽深厚,必定会安稳送圣去。爷已经与桂元、蔡世俊等人说下,若谁敢不尽心伺候,倘若有半点的疏漏,爷便也绝不饶了他们去!“
“便不止他们,不管还有谁,敢在这会子算计咱们圆子去,爷也必定都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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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日,皇帝自圆明园起銮,谒东陵而去。
每年二月,能陪着皇上去谒陵,都是那拉氏这个中宫彰显身份之时。终究唯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陪着皇帝一起拜谒祖宗陵寝。
可是也巧,每年二月却都是那拉氏被皇上冷冰冰给停止了千秋令节行礼、筵宴的时候儿。
那拉氏从登上皇后之位,这些年皇上便从未准过一次行礼、筵宴。她倒也想过,哪怕皇上就是不准筵宴了呢,她也可以接受退而求其次,就叫她正儿八经受一回内外福晋们的行礼,那也是她正宫皇后的脸面啊。
却可惜,皇上每年的谕旨都是停止行礼和筵宴,而不只是停止筵宴。
又在今年,大臣们议给皇太后和她所上笺表之事。原本她和皇太后都可用明黄,结果就在今年,皇上却给定下,进给皇太后的笺表,可用明黄;而进给她的,只可面儿上是明黄,内里却是用红色。
堂堂大清国母、正宫皇后,便是有在过年、千秋令节时受大臣进笺表庆贺的权力,可是她却不能用明黄!那这笺表,其实又何尝便是被皇上给降了一个等次去!
那拉氏一路上心情都不顺当,便瞧着愉妃、忻嫔两个颇有些不顺眼。
“皇上今年倒是齐整,将这后宫里能带来的,全都带来了。”那拉氏一到行宫,便忍不住与塔娜嘀咕。
塔娜倒是也劝,“令贵妃、庆妃她们不是没来么~~愉妃、忻嫔她们,自比不得令贵妃和庆妃去。”
那拉氏捏着奶茶碗,满脸的冷笑,“她们没来,自也只是为了那小十五种痘罢了!倒是忻嫔……她一向都是个有心人,我瞧着皇上的意思,仿佛她想要复宠的心思,怕就快要不远了。”
塔娜也是皱眉,过年这段时间,后宫难得几乎每日都能有机会陪在皇上身边儿,那忻嫔仗着有个八公主,这便削尖了脑袋一般往皇上面前钻。就连塔娜都好几回瞧见忻嫔故意用眼神儿钓着皇上……
“主子说的是……忻嫔那人,从进宫第一天起,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安宁彻底倒了,忻嫔这便只能一搏,这便在皇上面前,连点脸面都不顾了。若不是过年期间都是众目睽睽,若说她主动扑进皇上怀里去,奴才都不意外。”
那拉氏闻言更是咬牙切齿,“我原本倒想容得她去,只要她能压过令贵妃去!可是你没瞧见么,初一坤宁宫家宴那回,我与令贵妃那般冲突,她竟都没说替我说一句话!她是想叫我抬举她来着,可是她难不成只顾着自己复宠,倒不顾及我去了?”
塔娜也是咬了咬嘴唇,“……她想复宠,奴才瞧着她盯着皇上,眼睛都蓝了;那她是不是将这后宫里每个人都看成对手去?那,她是不是也同样看待主子您去?”
那拉氏这便眯起眼来,指甲掐住桌袱上垂下的穗子,“你说得对。她心比天高,不光想复宠,她更想独宠去!这便在她心里,连我都防着去!”
塔娜轻哼一声儿,“主子对她也太好性儿了些。想她一个失宠了的嫔位,主子肯抬举她,那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是她竟然还敢不驯,主子总归治她一回,叫她知道疼才行。”
那拉氏挑了挑眉,“是啊,她既然一心只顾着复宠,旁的都顾不上了,那我便该挫一挫她的锐气去!”
次日,随驾伺候的太医便禀报给那拉氏,说忻嫔车马劳顿,身子有些失调。
那拉氏看着脉案,笑笑凝住忻嫔,“这早春二月,说要开春儿了,可是郊外还是冷的。况且陵寝之处,都有些阴气重了,也难怪忻嫔你身子失调……可怜见儿的,这又如何能叫你再劳累着?便暂且挂起你的绿头牌来,等回京调养好了身子,再伺候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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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当着那拉氏的面暂且忍了,待得回到自己的寝殿,已是懊恼地蹲地嘶吼了起来。
“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这回好容易令贵妃没能跟着来,她要斗自可与愉妃、舒妃斗去,她何苦又要与我为难?她难道忘了么,是她自己红口白牙说要抬举我!”
乐容也小心道,“奴才忖着,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主子想啊,皇后说要抬举主子,就是要让主子与令贵妃斗的。皇后想与令贵妃斗,一来是争宠,二来就是为了打压令贵妃的皇子,尤其是十五阿哥……”
“皇上对十五阿哥,尤其是皇太后对十五阿哥有些好得过头了,皇后早已按捺不住。而此时正是十五阿哥在圆明园里种痘的时候儿,皇后她何尝就没指望过主子能帮她……在此时,圆满她的心意去?”
忻嫔缓缓站起身来,眼睛眯紧,“你说得对,她是指望我先给她出力,先帮她除了十五阿哥这个心头病去。她便本不希望我这次随驾跟来。故此她这一路上看着我,便总觉得不顺眼。”
乐容点头,“怕就是如此。”
忻嫔垂下眼帘来,幽幽冷笑了一声儿,“我又暂且没有皇子,我为何要帮她冒那个险去?除非她先帮着我复了宠,否则她自不用指望我给她出什么实际的力去~~”
乐容有些担心,“可是眼前的景况——若主子不肯俯首,那皇后便会拿捏着主子去。”
忻嫔挑了挑眉,“其实这会子终是谒陵的路上,暂时不能侍寝倒不是坏事;反倒是倘若这个时候儿有人主动去勾着皇上……那才要受人唾弃了呢。”
忻嫔说着冷冷一笑,“那好玩意儿,我既暂且用不上,那便给她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