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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少帅,夫人又在闹离婚》正在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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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叫醒婉兮,甚至不舍得弄出任何一点响动,只这样静静立在榻边,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虽然已是四十九岁的人,虽然已经因为生育过那么多孩子而显得憔悴,可是她睡着的样子,却依旧叫他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喜欢看她这样恬静安然的模样。

在这后宫里,所有的深宫女子,也许都要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吧?出身于内管领下,又是汉姓人的她,尤其如此。

从进宫的第一天起,便落入那些自以为是的主子们的算计里,都想将她当做棋子,目的亦不过是希望借由她,来给她们自己争得他的注目!

这些年过来,她的命运终于不用落在别人的掌心里,不必在旁人的算计下生活;可是她却因为位分一日比一日高,他对她的依赖也一日比一日加深,她终究还是又扛起了领袖后宫的重担来。

那个她曾经深深不喜欢的后宫,宁肯装作摔傻了也要离开的地方,却终究要她费尽心力来统领,来捭阖,来平衡。

后宫稳,前朝才能安,他这个天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全心处理朝政国务。

这些年他无论经历多少挫折,第一次金川之战,还是第二次金川之战;以及平定准噶尔、平定回部,再到土尔扈特部的东归……他这一生里,所有重大的功业,都是她执掌后宫之时,陪着他一同经历,一起完成的。

从三十岁到六十岁,他作为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

可也因为如此,她太累了。她将后宫里的一切都默默扛起,从不在他面前言说,他便是尽力关注她,小心护着她,却也终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如今她病了。这病是来自她的年纪,却又何尝不是来自她这些年的疲惫?

眼见她这样睡着,分明是令他心急的昏睡,可是他却看见了她面上久违了的恬静和安然……

或许,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若能这样一直睡去,说不定却也反倒是对她最好的,是不是?

他悄然攥紧拳头——其实,若能选择,他也想就这样睡去呢。

不用再每日里殚精竭虑,不用再从未睡到过日上三竿,不用再时刻观察身边的大臣,不用再——用自己一个人的肩膀扛起这偌大却沉重的江山!

可是他又知道,他不能啊。

因为此时,金川之战尚未完全平定;小十五那孩子,虽说成婚,却还未在朝政国事上摔打过。

这个天下,还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他乾纲独断,容不得他有一日的懈怠。

他便是想睡,此时,却也没有这个资格啊……

“爷?”

婉兮朦胧醒来,看见独自立在暗影里的皇帝,忙出声轻唤。

暖阁虽不大,却这样空,看着他这般茕茕孑立,她的眼已经疼了。

“爷既来了,怎么不叫醒我啊?”婉兮有些坐不起来,便也不勉强自己,只伸手过去。

皇帝忙走上前来,攥住她的手,含笑在她炕沿儿坐下。

“爷也刚进来,见你睡着,正想着该使个什么法儿,作弄你一回。”

此时的皇帝,又褪去了花甲天子的沉肃,还是从前年轻淘气时的模样。

“是寻根头发,还是干脆拔自己一根胡子,去捅你的鼻眼儿呢?”

婉兮徐缓笑开,“爷……龙须不可拔。”

皇帝忍住叹息,依旧堆一脸的笑,“爷也怕疼~~胡子哪儿能跟萝卜似的,想拔就能拔啊?那从皮里生生给扥出来,可不是一般的疼。”

皇帝当真跟眼前就要生拔胡子似的,捂着下巴颏儿,一脸的扭曲。

婉兮原本觉着眼皮沉,要睁开眼都需要千钧力似的,可是这会子叫皇上给说的,反倒觉着睁开眼皮不费劲儿,真正费劲儿的是拔胡子了。

婉兮忍不住轻声地笑,“爷那是龙须,萝卜怎么比呀~”

皇帝见她又笑,心下松口气,这才放下手来,握回她的手去,“算了,反正你醒了,爷正好就不拔了。”

婉兮用力睁大了眼,凝望着皇帝,“爷……怎光说胡须,却忘了辫子呢?”

大清男子蓄辫子,最讲究一根辫子编得油光水滑,辫梢都要光洁齐整。

如今皇上有了年纪,头发不可能如年轻时候那样好了,有时候编辫子的时候难免起些毛刺儿。梳头的太监都要小心用抿子蘸些梳头油,将那毛刺儿给抿回辫子里头去。

可是今天,皇上的辫子还是毛了。

皇帝连忙转身,想给挡住。

岁月不饶人,他都到了这个年岁,心下的哀痛必定折射在身子上。他身为天子,又是大正月里,不敢叫自己脸上太多显出哀恸来,可是头发却还是泄露了他的心迹去。

他纵然还不至于一晚发白,再说他到了这个年岁,头发本来已经白了;不过这辫子发毛,却是怎么都挡不住的了。

因心痛而憔悴的,不止他这个人,反倒先是他的头发啊。

都说“情丝相缱绻”、“结发夫妻”,头发对于伉俪而言,总是情愫的表征。

人心枯槁,头发便也先一步枯萎了。

可是他嘴上却含笑说,“哎呀,都是穿端罩的缘故,辫子跟那黑狐的毛针互相摩擦着,这才将辫子给摩毛了。无妨无妨,待会子叫梳头太监进来,给爷重新抿一抿就是了。”

婉兮含笑点头,从不肯拆穿皇上的心意去。只是她却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口,带着祈求地抬眸锁着他,“爷……我想替爷梳一回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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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颤,心下已是抖成了一团。

他知道,九儿没有他这般精通医术,可是九儿的心却一向是七窍玲珑。

此时她的病情已然到了何等地步,她便是不用医术,心下怕也是有了预感。

可是他却不想要这样预感,更不想坐实了这样的预感去啊!

他便笑,将婉兮的手按下,放回被子上去,用他的掌心罩着。

“不用你!待会儿爷自去传梳头的太监。你且好好儿躺着。编辫子看似不费劲儿的事,可是却总难免耗神。这样的小事,自留给奴才们办去!”

婉兮轻轻一笑,又抬手扯住了皇帝的袖口,“人家就想给爷梳一回辫子么……人家知道,自己的手笨,绣花绣不好,辫子也经常编拧劲儿了,可是人家喜欢摆弄爷的头发嘛。”

婉兮说了这一会子话,已感力竭,眼前有些发黑,忙闭上了眼。

“我这一闭上眼啊,就又看见当年与爷的初见。爷的大辫子油光水滑的,辫梢上只坠了那么一枚白玉葫芦坠儿,随着爷身形一动,那葫芦坠儿就一晃,又一晃的。”

“故此啊,爷的辫子从那以后就在我的心里占了要紧的一席之地去。可是我知道自己手笨,且刚进宫的时候又没资格伺候爷梳头,故此便是一直想帮爷编一回辫子,却也始终都没找见合适的时机。”

“今儿偏巧儿爷的辫子就毛了,还叫我给看见了,这不正好儿是老天体恤我,给了我时机去?爷……”婉兮扯住皇帝的袖口,虚弱地摇晃,却竭力眉眼含笑,一如从前撒娇的模样,“连老天都给了机会,那爷就好歹叫我逞这一回能吧,就当是圆了我这些年的心愿,可好?”

皇帝心下钝痛,已是不敢说话,只怕一张口就有哽咽出声。

他便只是用力瞪圆了眼,对着婉兮使劲儿地笑,怎么也再说不出拒绝。

婉兮纵然虚弱,却也还是举起拳头,极力地欢呼了声,“爷不反对,那便是恩准了!”

看她欢呼的模样,皇帝便心底最后的那一点子因坚持而起的担心,也尽数都瓦解了。他轻笑一声,伸手握住婉兮那只拳头,柔声道,“服了你,随你就是。”

他顺从地在炕沿坐下来,背对婉兮,极力将身子更近地靠近婉兮的手,以减少婉兮抬手举腕需要耗费的力气去。

婉兮忍住咳嗽和眼前虚无的黑,竭力含笑倚靠着软枕,伸手替皇帝打散了发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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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辫子,婉兮编得异常地慢。

她不像是她,她小时候编辫子是十分的快,甚至都不用照镜子,手指头在头发上左一弯,右一扭,麻花儿自然就成。

可是今日,她的手没有力气,时常编一个麻花劲儿,因要分三股力气,这便中间都要喘上两喘。

可是另一面来说,也是她自己不想早早将辫子编完。

她享受这样的时光,享受与皇上这样长久到仿佛没有尽头的相伴,享受——指尖穿过他发丝时的亲昵。

他的发也白了,寻常梳头太监都小心,便是不敢拔掉白发,也一定用抿子将白发丝儿给掖到辫子里去,不露出来叫皇上看见。

与梳头太监比起来,她的手艺当真是差了许多去。她做不到将白发掩饰得那样好,她只能用她的指尖,倾尽她的心意,将皇上的白发再轻抚一遍……

“不许人间有白头”,可是这人间,不管是谁,便是真龙天子,亦终究要白头去啊。

可是不是还有“白首偕老”一说么?那么白头便也不再恐怖,反倒是绵长而细腻的幸福了。

想她这三十多年啊,虽说没能陪皇上更长久,可还是已经做到了“共白头”呢。

想想当年的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淑嘉皇贵妃、纯惠皇贵妃……她们都早早就去了,在还是满头青丝的年纪就去了;而她虽然也走到了这一天,看着自己一点点油尽灯枯了去,可却终究能与皇上白发偕老。

这就够了,真的。还有什么不满足么?

她与皇上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两人共度了彼此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诞育下这么多好孩子……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若说遗憾,自然也有。譬如小鹿儿、石榴,还有乾隆二十四年那个都没能生下来的孩子的夭折;还有小七的早逝,以及终是没能等来小七与拉旺生下一儿半女来……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啊,不如意事常八、九。她自己这一生的所得与遗憾相比,遗憾绝无八、九之多,只算一二吧。

既如此,便是她远行,亦可含笑瞑目了。

带着这样的释然与满足,婉兮终于一个麻花劲儿、一个麻花劲儿地将皇上的辫子给编好了。最后在辫梢上坠角,婉兮想了想,抬手从自己耳上捋下一只素玉的耳钳来。

皇上的白玉葫芦坠儿给了她,她将那白玉葫芦坠儿给了小七,曾经的信物已然传承有序,不必再追忆了。

旗人女子一耳三钳,有格外的寓意去。都说耳朵与三魂七魄相连,一耳三钳亦有镇守魂魄之意。那么她摘下自己的耳钳来缀在皇上的辫梢,便是将自己的一缕魂魄,系在了皇上的发丝上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系好了辫梢,她轻轻拍了皇帝肩头一记,“爷,编好了。您放心,这次我保证没拧劲儿……”

辫子若编拧劲儿了,那便会是七扭八歪,没办法一条儿顺滑地垂直下来。男子结辫子,尤其是天子,便更怕那尴尬的模样吧。

皇帝却不急着回身来看辫子,只向后伸手,握住了婉兮的手去。

不敢回头,是因为他早已泪流满面。

他竭力平静地说,“你母家已经抬入镶黄旗满洲,爷叫老六亲自去办的。他办事你也知道,一向干净利落。如今一切办好,只等将你母家人编立为世管佐领,就可以叫你兄长统领了。”

皇帝眼前模糊,想到那日永瑢在他面前含泪跪倒,“儿子学会管内务府事务,当年还是皇贵妃额娘的指点。今日儿子以管内务府事王大臣的身份,能亲自为皇贵妃额娘料理此事,亦是儿子对皇贵妃额娘的一片回哺之情。”

彼时纯惠新死,永瑢出继,摆在那孩子面前的仿佛是一片黑暗之时,是她在那孩子面前点起一盏明灯。

婉兮也是微微一怔。

皇上给她母家的抬旗,早就开始了,从内务府正黄旗内管领,到内务府正黄旗包衣佐领,再到内务府下镶黄旗包衣佐领……却没想到,皇上最后这一步是直接抬成了皇后的级别。

婉兮激动之下有些咳嗽,轻声道,“爷……这如何使得?”

皇帝轻轻咬牙,霍地回身,紧紧凝住婉兮,“前年冬至节祭天,爷已正式立圆子为皇太子,禀明过上天了!你是皇太子生母,按着这个规矩给你母家抬旗,自是合情合理,谁都不能再说三道四——包括皇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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