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这就是小人的家了。”
走了近一刻钟，老庄头总算把人带到了地方，怕对方嫌弃还解释了一句，“贵人们怕是不知道，这庄子刚换了主家，新主家没派人过来交接，小人不敢擅自开院门。”
“没事，有个地方能歇歇脚就好，在哪里都一样。”
张茂笑着接了一嘴，随后撩开车帘请两位女士下车。
刚想转身去拿小凳的老庄头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看到一个穿着精布衣裙的年轻姑娘从车辕上滑了下来，动作无比利索。
他见这位梳着闺女发饰的姑娘连面都没遮，心中顿时起疑，可马车又做不得假，只能先按住不表。
不止是庄头，闻声出来的其他庄户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还没等他们惊讶完，另一个矫健的身影彻底让他们怀疑人生。
因为第二个姑娘是直接跳下来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
如果没有面前这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么多数人会把第一个姑娘当成小姐。
白芨在一片诧异的眼神中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随后举手抱拳，“打扰了。”
“不，不打扰，贵人稍等。”
回过神的老庄头立刻叫来看热闹的两个汉子，从家的堂屋里抬出一张桌子放在树下，又摆上了几条长凳。
“屋里闷热，不比这处凉快，贵人别嫌弃。”
“多谢，这里挺好。”
白芨客气了一声，细细查看起比村里矮了不止一截的房屋。
以她的身高，如果不弯腰的话很难进门，尤其是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个高高的门槛。
足足看了好一会，才算看出这种建筑的门道。
简单来说，这些茅草屋采用的是半下凹式的建筑模式，地基打得很深，以至于房间低于地平面，从外面看才会显得矮。
“王……小姐，他们这里没盘炕。”
见多了村里的屋子，子鼠从烟囱的位置就能看出这里是没有火炕的。
白芨点点头，这个憨子的观察力还是不错的，“嗯，他们用土替代了半面墙，应该是为了保暖。”
得知是这个原因，子鼠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啊，那下雨天咋办？”
“所以他们的门槛都做得很高，而一般的雨也淹不死人。”
白芨说出的话无比现实，比起冻死，浇点雨算得了什么。
这是属于庄仆们的智慧，只要不遇到大暴雪，过冬的希望很大。
坐在桌边的人出身都不怎么样，这种事并不难理解。
“贵人，喝碗水吧，这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是活水，很甜的。”
在几人陷入沉默的间隙，跑了十多户人家的老庄头，总算凑齐了四个不缺角的碗，赶紧打了水来。
不过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位大家小姐要和下人一桌，还拿着刀不戴面纱。
这位小姐是周将军家的？
周显贵的大名在淮宁还是比较响的，老庄头从一行人的做派上只能想到这个。
“老丈，我来宁水有几日了，发现你们这里人不泡茶也会煮水喝，是有什么讲究吗？”白芨端起对方洗了好几遍的碗，明知故问。
“嘿，这位小姐您当真是好眼力，只要有条件我们这里都烧水来喝，烧不起柴的也只喝井水，泉水，或者是河水。”
“为什么？”
说起这个，老庄头两眼都带着光，一脸自豪。
“咱都是跟着大小姐学的，水也分新鲜不新鲜，不新鲜的水是死水不能喝，人一喝容易得病，所以要喝活水，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就是活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有用吗？”白芨喝了两口，发现泉水比村里的井水要甜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有用，往年谁家孩子每月都要闹几回肚子，就是因为懒得打水，喝缸底放了好几天的水才闹的。自打我们学着做，确实少了很多小病小灾的。”
“看来你们大小姐是个大好人啊。”
“那可不，羊奶您知道吗，那个喝了对腿脚好，上了年纪最有用。”
“这也是……”
“对，也是大小姐发现的，您说这是不是好人？”
“确实。”
他们越说越起劲，可苦了在一旁喝水的三个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子鼠忍得尤为辛苦，最后借口喂马匆匆跑开。
王爷的脸皮比自己还厚，就没见过有这么夸自个的，跟没事人一样。
白芨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闲聊之余从身上抓了一把铜板出来，“老丈，随便给安排些吃食吧，这是饭钱。”
“可使不得，您快收回去，小人已经让家里的在杀鸡了。”老庄头拼命摆手，连忙离桌子远了两步。
“也行，那就谢谢您了。”
看到对方为难的样子，白芨没有多说什么，又把桌上的铜板给收了回去。
老庄头这才重新露出笑容，不算平坦的脸上带着温暖的光泽。
杀了家里唯一一只鸡，他也心疼，但今天这种情况必须杀。
无论是从谈吐还是气度，这一位无疑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官家小姐，连老东家的几位孙小姐也比不了。
这么一个人虽然地位没有大小姐高，可自己好意相待总归不会给主家带来麻烦，还能结个善缘。
老庄头一到家就让老伴杀鸡还有一个原因，活了一辈子今日头一回感受到尊重，来自贵人的尊重。
下人打扮的小哥请他坐车，这位小姐更是好声好气同自己说话，眼神和言语之中没有一丝嫌弃，没有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而看不起人。
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节衣缩食了一辈子的老人，拿不出更好的回报，只能任性一回宰了家里还在下蛋的母鸡，请贵人吃上一顿。
尽管，自己许久都没吃过的好东西，可能在对方看来只是寻常之物。
这是老庄头拿出来的诚意，收了钱味道就变了。
他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只做一天的林大树，一天就好，明天自己还是黄庄头。
白芨对情绪很敏感，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对方情绪起伏的原因。
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趴在门槛处的小姑娘，“那是您孙女？”
“是啊，今年四岁了，要是她一直是四……”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老庄头立刻闭上嘴，找了个看锅的借口匆忙离开。
小姑娘看到爷爷走过来，连忙缩回了身子，小声说道：“爷爷，那个姐姐好好看。”
“别乱说，等会不要乱跑，乖乖待在你娘身边，知道吗？”
“嗯。”
充满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张茂和惊蛰相互看了一眼，默默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芨则是无比自然，重新端起碗喝了一口。
暗处的无数眼神让她想起了刚到村子里的场景，也是一群小萝卜头偷偷打量，夸人好看。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你们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