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问出来了，他们是扬州府的人，准备顺河而下去苏州。”
耿将军的刑讯经验很足，连夜突审，还没怎么发力，除了那个船老大之外，其他人没几下就撂得干干净净。
白芨喝完最后一碗粥，放下筷子后抬头问道：“船舱里的孩子和姑娘来自哪里？”
“蕲（qi）城府。”
这个答案有那么点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淮宁地处江淮省中部偏西，被淮东、淮远等五个州府夹在中间，淮东往北就是蕲城，那里已经是江淮的边界。
“从穿着打扮上看，她们不像城里的姑娘，而那些孩子的手脚黝黑，脸上有冻疮的痕迹，应该也是村里的孩子。找年龄最大的问问，悄悄把人送回去吧。”
那些人王爷昨晚只瞧了一眼，便把他们的身份推断得七七八八，耿将军不服都不行。
“王爷，人送回去之后呢，这些偷鸡摸狗之辈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白芨皱了皱眉，说道：“淮宁的案子才刚结，按理说歹人也会消停一阵，顶风犯事不太明智，问出缘由了吗？”
听到这话耿将军立刻站直了身体，偷偷打量了顶头上司一眼，之后才敢小心回复，“就是因为淮宁那个案子的动静太大，导致繁华州府人人自危，花市也不太景气，所以……”
“所以他们借着取消路引带来的动荡，把手伸向了偏远地方的农户？”
“是的，用他们的行话来说，这叫进货。”
白芨差点被这个恶心的说法气笑了，“留下那个最能说会道的，其他人就地埋了当花肥，把证据和人犯给淮宁那边送去，你亲自办。”
“是。”
耿将军听出了王爷话语中的丝丝凉意，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忙转身去处理。
白芨一连喝了两杯茶，心绪却始终平静不下来，毫无温度的眼神渐渐汇聚成一个点。
她刚来大兴的时候就意识到，路引和户籍是对底层民众的一种保护，圈死了百姓的活动范围，同样也把大多数外来的危险给隔绝了。
在后世，七八十年代都还要介绍信才能出远门，这种最原始的地域隔绝政策，恰恰是最有效的保护机制。
当一个村庄看到生人不觉得奇怪，但自身的危机意识又不够的时候，往往会出现悲剧。
盐市放开，盐价立马应声上涨，路引取消，各种牛鬼蛇神也这么快蹦了出来。
“子鼠。”
“在，王爷。”
“给熊将军传信，让他组织一支五百人的水军随运盐船北上，如遇突发情况，除官军之外，可自行决定是否攻击。”
快要沦落成鸽子饲养员的子鼠，听到命令后浑身一激灵，只感觉通体凉爽，这才是那个杀伐决绝的女魔头啊。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白芨很清楚，路引一旦放开便再也回不去了，类似昨晚的事情以后只多不少。
这一次是赶巧，也是那些运人的家伙倒霉，在躲避官军的追捕时，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才选择了前山村边上的小河。
但如果他们下一次走的是陆路，又恰好擦着宁水地界而过，看得到摸不着，那岂不是要呕死人。
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白芨决定去找专业人士想想办法。
不管以后是不是真的要插手，理由起码得先找好。
……
“跨境执法？”
搞懂白芨的来意之后，两位先生同时陷入了思考。
他们也听说了河边的事，对于这种未雨绸缪的想法是赞同的，那些不当人的玩意是该有人出来管管。
“王爷，您说的这个跨境，是跨州还是跨省？”
“嗯？”白芨发现这个疑问是由林先生问出来的，不禁有些侧目，“跨州如何，跨省又该何解？”
“跨州，只要总督衙门没意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事。跨省的话需要巡抚衙门从中周旋，您和淮南巡抚熟悉吗？”
林先生虽不涉官场，但听多见多了对于一些潜规则还是懂的。
各省州府受总督辖制，几大巡抚相互间协调各道各省的关系，只要不闹得太大，基本上可以内部解决，不必惊动上边。
许先生听完老友的话，就知道他误解了王爷的意思，显然这一位想要的是绝对的主动权，而不是受制于人。
“王爷，封国不比属国，也不是普通藩王可比，您听过一句话吗，‘责任越大，权力越大’？”
白芨对于这种早就消亡的制度一知半解，肯定不如曾经混迹过京城官场、满身学问的老先生懂得多，一听这八个字，她立刻品味到了大义凛然的味道。
“先生的意思是，本王可以打着为了江山社稷的名义？”
“咳。”许先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必那么麻烦，只要确定不抓错、不打错人，事后上表陈述详情，您的一切行为均是合理的，这便是封国君主的权力。”
“君王君王，君在王之前，王爷，您的身份虽然是亲王，但那道圣旨能发出来，就表示您已经被朝中大员默认为了封国之君，您的真实地位比藩王要高。”
这个说法白芨还是第一次听到，原本以为宁水变成封国的好处是绝对的自由，没想到还有隐形的福利。
“如此说来，本王实际上也算君？”
“自然，储君是未来的国君，而封国君主除了是王朝的守护者以外，其实是有继承权的。当皇室的直系后人断绝，那个时候……”
白芨：……
好家伙，许先生不对劲啊，这满是蛊惑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林先生吸了一肚子凉气，瞪大眼睛看着胆大包天老伙计，差点没把人给盯出窟窿来。
此时，他也懂了这两个家伙的意思，不得不开口插了一嘴，要再让他们说下去，接下来就该斩鸡头、烧黄纸，来几句苍天已死了。
“大小姐，立恒说的没错，从大义上来说，您可以在拥护皇室统治的情况下，做出任何有利江山社稷的行为，而且不需要跟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去解释。”
“言官呢？”
林先生看了眼言官出身的老友，随后摇了摇头，“分封制之所以没能留存下来，根本原因就是封国君主的权力太大，几代之后的君主与朝中关系日渐淡泊，容易酿成兵祸。”
白芨沉默了一会，已经明白两位的意思了。
前面是你不说我不说，大家知道她是封国君主就好，现在则是要把这个身份放在王位前，摆上台面。
“本王明白了，多谢二位先生解惑。”
看到某人心满意足地离开，许先生捋了捋胡须，突然笑了起来，“静斋，我都差点被你骗过了，你是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心思的？”
听到老友的话，拿上书本的林先生坚决不承认，并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是不想看对方误入歧途而已，才没有让王爷坐实君王身份的想法。
什么国君仅次于皇帝，百官见之要行君臣半礼之类的东西，他根本不懂的，都是礼记上说的。
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