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一辆在宁水有着独特地位的马车缓缓驶向东门。
狭窄逼仄的道路上，行人自发避让行礼，空出足够的位置来保证车辆通过。
等车轮过去，许多本地人跪在车尾处，向某个远在城外的人致以纯正的谢意。
“多谢王爷大恩。”
了解完告示内容的百姓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却不想马车居然停了下来。
“不用谢，等孩子们学好了，记得让他们来帮本王干活。”
大小姐在车里？
听到这个回复的人们都惊呆了，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正主今天会来城里。
直到马车重新启动，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许久，这些人才回过神。随后，一传十十传百，更加浩大的阵势展现在了所有外地人面前。
“参见大小姐。”
几乎整个东城的百姓都跪在了路边，这样的场景就是在达官显贵云集的京城都不多见。
随着各式欢呼声的响起，再次被震撼了一把的周富，想到刚才的惊鸿一瞥，猛然抓住伙计的衣领，大声问道：“小兄弟，刚才那个是谁？”
伙计处变不惊，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昂首回答：“自然是宁水城的主人，咱们的大小姐，白氏的话事人，白王爷了。”
周富的脑子嗡嗡作响，白王爷三个字不断在耳边萦绕，只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会变成王爷，但那张侧脸与五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两个人的气势截然不同。
一旁的老者上前替伙计抹平了衣领，然后行礼致歉，“小兄弟对不住，我这侄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客人言重，一点小事用不着这样，您有事尽管吩咐。”推开老者手里的银子，小伙计一脸无所谓地端着托盘离开。
等伙计走出房间，老者立刻关上门窗，沉声问道：“阿富，你一向沉稳，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东，东家，我要是说自己认识那位王爷，您会不会觉得我疯了？”周富到现在都是懵的，好不容易才找着自己的声调。
房中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其他三人，都是经验老道的商队领队。他们熟悉自己的同伴，知道他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信口胡说之人，闻言全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富哥，你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对方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周富定了定心神，一连喝了两碗水才开口。
“五年前，我带队跑过一次广陵，途中路经淮宁，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的话，那位王爷就是跟队的一位姑娘，从京城一直到淮宁，与我们同行了一个多月。”
几人没想到他们商队与对方还有这种渊源，不由得啧啧称奇。
白发老者沉思了一阵，开口说道：“你应该没有看错，那位女王爷的生平很好打听，京城侯府出身，五年前六月到的宁水，时间能对得上。”
“东家，那？”
“阿富，此一时彼一时，人家记不记得你还两说，再说也是我们商队承了人家的情，人家并不欠我们的。”
“也是，知道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周富止住了想上门拜访的心思，转头自己便笑了。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小姑娘被周将军吓到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突然发现这边单方面认识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莫名给这趟原本充满悲观的跑商之旅，无端增加了几分信心。
几人事无巨细地打听五年前的往事，就连历来早睡的老者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
“你们呀，还是差点火候。知道人家为什么会在施大恩之后，还要特意表明孩子不好好学就要退回吗？”
“王爷施恩不望报？”
老者微微摇头，笑道：“越容易得到的，人们往往越不会珍惜，尽管他们也有所付出，但同得到的相比，太轻了。只有让百姓意识到，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们才会督促孩子拼命去学。”
周富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记忆中那个乖巧安静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不久前端坐于车内，运筹帷幄的王者。
“早些睡吧，明日到处看看，如果此行不顺利的话，咱们也得想好后路。”
“诶。”
……
离开官道，驶上平稳的大路后，马儿终于能放开脚步，肆意狂奔。
“王爷这条路修得好，太稳当了。”
白芨已经受够了没有弹簧和橡胶减震的马车，每坐一次车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这时听到林先生的感概，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先生要是喜欢，等以后赚够了银子，多修几条便是。”
修这种简易版的水泥路废人力不说，还费钱，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一条就够了，再多也不实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林先生当了这个教谕才知道个中的艰难，衙门还没弄好，王爷给的三百两银子转眼花了一大半。
“王爷，您明日还去城里吗？”
“不去了，马车留给您二位用吧，现在一切正常，用不着我了。”
接触的时间久了，对方什么脾气两位老先生也清楚，她能连着出几天门已经很难得了。
这回要不是各地频繁出事，这位主估计会跟处理麟虎帮和其他家族的精盐交易一样，把事情丢给下面的人去处理，已经玩腻了。
“王爷，我看最近有不少人打听落户的事，其中不乏一些有钱人家，应该是受盐政影响，想换一个地方发展。”
听到许先生说的消息，白芨稍稍坐直了身体，问道：“具体原因呢？”
“有人手里有盐，自然很容易拉起一批人，这势必会对原有的商户带来冲击。尤其是一些老牌商户，得罪过谁都不知道，别人都能拿到盐，就他们拿不到，长此以往谁还跟他们做生意？”
每一项大政调整，总会有一批家族起势，同样的便会有人落寞。就像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帮派，借着前山村这一波东风，日后定会在江淮占有一席之地。
白芨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对此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谁来都无所谓。
“嗯，本王知道了。最近辛苦两位先生，好好教一教那些书生，别等去了村里连话都不会说。我今天去看了一下，有些人还不如不识字的主妇明事理。”
“是。”
林先生有些脸红，排练曲目的时候他也在的，个别读书人拉不下面子，表现得确实不如妇人好。
他十分认可用戏曲和故事的方式，去教百姓一些道理，这和大诰多用图画叙事是一个意思。
奈何手下人不争气，教谕这项差事，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