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秋夜终于过去，太阳一点点露出了如常的面貌，尽情向下挥洒着暖意。
此时，无数蜷缩起身躯的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随后贪婪地吸收这种温暖。
又看见光了，真好。
他们并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这种场景，都表现得极为珍惜。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去怀疑女王贡品丢失是真是假。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如果不是确有其事，谁会搞出如此大的阵仗，还公然杀戮卫军。
“王爷，所有人已经审问完毕，请您示下。”
赵将军在后半夜听到同伴故意露的底，心中佩服的同时，也不免有了危机感。
小秦就不说了，年轻是本钱，日后必然是王爷手里的尖刀，打硬仗的好手。
现在连耿同和这个老伙计都走上了不同的路，学着从更高的层面帮王爷分忧，展现自己的作用。另外，那个叫江川的，王爷好像……
老赵想了很多，除了尽力办好本职工作，也在琢磨自己该走什么路。
跟着王爷和跟随大将军有很大的区别，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王爷让他做的每件事，似乎都能让良心好过一些。
就像这次一样，如果是淮宁大营来处理此事，不说代将军单无极谨慎的性格，便是周大将军亲自过来，也不可能像王爷这么做，直接下令处死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
最有可能的发展，是把他们交给总督衙门，然后由上面和卫所去扯皮，一阵讨价还价之后，找几个替罪羊给各方一个交待。
替罪羊，不一定真该死，该死的，也不一定会死。
在军营里混了一辈子，赵将军见的这种事并不少，多数时候都会用无可奈何作借口，来安慰自己快要沉寂的良心。
王爷很奇特，行事总是出人预料，每有惊人之举，却能狠戳他们的心窝子。
谁没有父母妻儿？
对于远离家小的士兵来说，都希望家乡能有这么一个阎王一样的人物，用鲜血和狠辣来震慑那些歹人，保护无辜弱小。
军人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感。每一个拿起武器当兵的，或多或少都有锄强扶弱，护卫家国之心，只不过这种心思会在现实中一点点被磨灭。
而在王爷手下，将士们能慢慢找回那种初心，不再感觉那么憋屈。
这样的主将，麾下的部众，怎能不去敬爱？
“赵将军，赵将军？”
白芨看着呈上了供词便陷入深思的老将，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哦，王爷，末将走神了，该罚。”赵将军收起心思，挺身行了一个军礼。
注意到对方两鬓的白发，对于这位比周叔年岁还大的将军，白芨不忍苛责，轻轻摇了摇手，“明天就这些吧，按照顺序排下去，隔六个时辰当众处决一批。”
“是。”
老将转身的瞬间，听见上方又传来略显温和的话语，“处理完之后，让众将士分批歇息，您也好好睡一觉，别去和年轻人较劲。”
赵将军咧开嘴，突然觉得全身上下都是暖的，困意立马去了不少，“诶。”
看到对方轻快的背影，白芨笑了笑，随后立刻进入状态，伸手叫来分属暗部的队长。
“传令暗部斥候：向安阳、清远两县发出消息，本王贡品被劫，已擒杀贼寇数百人。然，贼人余孽分散逃往两地，本王大军不日将至，请二位县令配合缉拿。”
“是，王爷。”
白芨捏了捏眉心，要维持一夜的王者之威，还是很累人的，但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她接着下令给先锋营，“你们先行修整三个时辰，而后派出两个大队人马，给本王踏遍青山境内，好好搜一搜漏网之鱼。”
大队长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领命，“末将定不负王爷重托，务必将贼人捉拿归案。”
“嗯，只需记住一个原则，不可惊扰当地百姓。你们都是贫家出身，更能懂得他们的不易，是非由心确实不可取，但有时候律法也就那样，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属下明白。”
这名大队长心神一震，吃了十来年的刀口饭，从来没有接过这么让人痛快的命令。
在近卫的日子里，每次出任务，上官都要先来个三禁五不准，然后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良心？
在军规和大人物的心思面前，根本不重要。
但是王爷却不一样，给了一个很不明确的目标，漏网之鱼。除此之外，她居然把行动的自主权放给带队之人，让麾下去决断。
此次跟随王爷出征的所有将士已经意识到了，根本没有什么贡品和货物被劫，山上的贼人也全部被抓一个没跑了。
王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那些百姓撑腰，管一管附近几个县的乱象。
是非由心。
哈哈哈，痛快，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看着属下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旁的耿将军不停擦汗，小声说道：“王爷，这让他们自己去判断，是不是太？”
“出不了事。”白芨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头都没有抬起，继续着手上画叉的动作，“他们可以乱来，但最好不要让本王知道，否则，呵。”
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但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恶徒，而正义感和血性却是天生的。
白芨相信，日子越过越好、对未来有期盼的麾下将士，不会轻易去做那种耀武扬威，恃强凌弱的蠢事。
从心理学上讲，一个有着正常行为逻辑的人，通过帮助弱小得到感恩反馈的满足感，是要高于欺凌病残带来的快感的。
如果自己麾下当真有病态之人，那用来祭旗再好不过。
耿将军听到那声轻笑，无端想到了小时候老母用来吓唬自己的故事，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抓走吃掉……
“王爷，您准备做到什么程度？”
听到这话，白芨的目光暂时离开了纸张，看向那群没有一丝斗志的人，“我，代表不了律法，不过是由心来断是非对错，如果他们都该死，全杀了就是。”
“是。”
提前看过供词的耿将军心下一松，按照自己的了解，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能活下来，王爷没杀红眼就好。
“那，那位少将军？”
白芨还没翻到那一位的名字，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好事，但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她合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少见地叹了口气，“在杀第一个卫军的时候，这人就是必死的，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耿将军，不要把本王想得太好，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耿将军发现王爷说完这话径直走了，只留下一堆被砚台压着的白纸，最上面的纸张被风吹动，露出下面一张的些许内容。
秦之游，这位出身苏州秦家的年轻人，恰好就是下一张。
自己早看过内容，所以知道这人肯定会死，但王爷为什么不去翻一翻，好安自己的心呢？
白芨察觉到了下属的疑惑，却没心思去解释什么，一步步走回了临时住所。
知道了秦之游的罪行又能如何，反正这人不管是好是坏都要杀，自己骗自己就没意思了。
“贵人，今日是立冬，小人没找着什么好东西，只能按照娘家的习俗，准备给您下碗面。”
重获新生的杨氏，只过了一天的时间，精气神就变得不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有所不同。
白芨喜欢跟这种人随时散发希望的人打交道，肯定地点点头，“好，早上吃面。”
“诶，小人这就去下面，小时候我娘经常说，立冬吃面会给好人带福的。”
杨氏一开心，胆子稍显大了一些，看到贵人没嫌自己多嘴，有些拘谨地笑了笑。
白芨听到‘好人’这个词，顿时跟着笑了，“那在你看来，本王算好人吗？”
“当然算。”
杨氏想都没想，立刻出声回答，一脸理所当然。
白芨得到认可，却敛起了笑意，对着桌上的托盘轻语，“嗯，本王也觉得，自己像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