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浑浊成为世间常态，榜样和希望就变得无比重要。
普通人不懂官场，却有眼睛去看，会用耳朵去听。
同在苏州治下，吴中的一场烟花会，到已经定下的烟花节，让当地的百姓生出了多少底气和念想？
六合县的条件是不如吴中县好，可没有差太多，同为离州城不远的县，都可以吃上苏绣这碗饭，经济上并不差，每年也能放得起烟花。
百姓所求不多，希望交完税可以剩下一些钱，给媳妇孩子添几件衣裳，过年桌上多几道肉菜，让家里的老人走得体面些。
以及茶余饭后，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可以说，能全身心地放松。
现在吴中县走到了前面，在十一个兄弟姐妹当中，吴中的子民有了共同的话题，有了对来年的盼头。
白芨一直都知道，人不是机器，会随着外部条件的不断变化，产生不同的需求和愿望。
因此，在村里刚有赌博这些不好苗头的时候，大小姐立刻开了块球场让他们去发泄精力。
从政治角度来说，现代西方世界发达的体育赛事文化，就是一种‘愚民’政策，但我们不能用带有恶意的眼光去揣测这种政策。
多数国民脱离温饱线，执政者首先要考虑的便是解决百姓的精神需求，把他们的情绪安抚住是头等大事，相关政策便是为了维稳不可或缺的手段。
六合县的百姓大多能吃上饭，满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自然会生出其他方面的渴望。
往最简单去想，他们也希望吹牛的时候，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而按照原来的计划，白芨是不想这么快培养全民爱好的。
因为，女子一方连基础的人身权利都没有，即便特殊的赛事能让她们改变些许世俗的眼光、提高一些地位，收益也远不如男子，效果要比几年后再实施弱很多。
可是，在她走过苏州十县之后，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了。
能有正规的场合释放天性，总比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牌桌、赌坊要好。
白芨看着跪伏一地的身影，心中不再有顾虑，以一个标准的甩袍动作转身，随后一步步走向公堂的牌匾之下，端坐于主位当中。
啪！
“诸位免礼。”
“谢，大小姐。”
“多谢各父老乡亲抬爱，对于此地民生，本王确有几分想法，之后会和顾大人商议。好了，此事暂且不提，等本王先把这桩案子弄明白。”
一个令人遐想的钩子抛了出来，有吴中县的例子在前，让内心仍自激动的百姓纷纷有了期待。
起身后，顾县丞和一众皂隶当即各就各位，行刑的衙役找来一盆水泼在人事不知的李秀才头上，简单粗暴地唤醒了他。
“李通，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吧。”
遭受连番重击，好不容易还有口气的男子听到这话直接笑了，眼底的阴狠都顾不得掩藏。
“王爷您位高权重，又裹挟百姓声浪，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无话可说，一心只求速死。惟愿到了地下，能时时聆听先贤教诲……”
“我先贤你大爷。”
白芨怒不可遏，手中的方木应声而出，随后是各种令签、笔筒，要不是还存有三分理智，某人几下就要被当场砸死。
“你家先贤教出你这么个畜生，为了‘大义灭亲，维护礼教’的名声去讨好明年的考官，不惜陷自己亲生女儿于不义，污她与人有染？”
“你家先贤教你认不清自己，连人都不会做，没有三分斤两就一心想着中举后飞黄腾达？”
“你家先贤教你引狼入室，妄图让闺女以身伺虎，被拒后恼羞成怒，生出如此恶毒的心思？”
“你家先贤教你无视自家祖宗牌位，赔上整个李氏门风，只为成全你一人的好名声，做你登高望远的踏脚石？”
“你家先贤教你在阴私败露后，还妄想栽赃本王，给世人留一个不畏强权，宁死不屈的刚正文人清名？”
“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心思歹毒尤胜虎豹、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张口圣人，闭嘴先贤，真是闻之让人齿冷，思之令本王发笑。”
“想死？做梦去吧，本王会让你永生都活在别人的唾弃之中，发挥废物该有的作用，以警示后人。”
安静。
死一般的沉静。
公堂内外出现了彻底的寂静，鸟雀都不敢发声，仿佛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咣咣咣。
刚捡起没多久的棍棒再一次直直地砸在了地上，有的衙役被差棍砸了脚也没有反应，只顾瞪大眼睛看着头一次发这么火，还在平息愤怒的女王。
所有人的脑子几乎停滞，慢了好几拍才闪现出那砸一件东西，接着便朝下痛骂一句的英姿。
过了好一会，门外的百姓连连吸气，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你们快看那姑娘的表情，王爷说的是真的。”
随着一声惊呼，堂内的人立即看清了李家姑娘震惊到不可思议的泪颜，以及那来不及掩饰的屈辱和委屈。
而只能看到半个侧脸的百姓，同样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惊讶。
有了小姑娘的反应，没人再去怀疑大小姐的话，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其他方面。
从李家报偷窃大案到现在，顶多过了大半个时辰，县丞大人连家丁都没来得及问，王爷是怎么知晓这里面真实情由的？
“啊，李秀才在发抖。”
如果说李姑娘算不得直接证据，那么李通的样子，只要有一点生活阅历的人都能看出来，惊惧，恐慌，难以置信，还有灰败。
白芨朝两侧扭了扭脖子，就跟砍人前的热身一样，筋骨错动的‘咔吱’声犹如当头丧钟。
“知道吗，本王看问题的角度从来都是从利益出发，各种‘感情’能让人身心愉悦，无论是满足亦或是期待，都算给自己带来了利益。因而，人们愿意为这种看不见的收获付出代价。”
“你是正常人，既然做出了为情为利都不可能去做的举动，那么只要将‘情’换成利去想，一定有更大的利益在背后支撑你的行为，否则你就是疯子。”
“名，同样是利。起初，本王只以为你好名、好面子到极点，和那些古板到死的人一样，能做出这些也不奇怪。
可偏偏与你站在一起的礼部官员，屡次想致一个小姑娘于死地，这就不得不让本王多想了。”
相当于解释的话语被白芨一句句说出，在场有些人懂了，有些则不愿意相信事情真这么简单，远不如大小姐是神人这个理由来得靠谱。
“王爷，王爷的口才真好，学生，学生佩服，您真是金口玉言。”
李通不是傻子，一切算计都被戳破之后，只能咬死不认，否则这辈子只有对方说的那种下场。
本能的任何反应和惊讶都是不能作数的，只要那个孽障不亲口指证生父，这一切都不算证据。
而他跟赵主事之间也没有明言，都是暗示而已，同样不能作为他定罪的实证。
到了现在这一步，不做人的李秀才全然是一副疯狂之色，脸上还带着几丝得意和阴狠。
如果那个孽障肯听话，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养了十几年的白眼狼。
顾县丞看到他的样子，心中顿时冒出‘狗急跳墙’四个字，王爷没有说错，这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竟然用自己的女儿来威胁。
子告父，足以毁掉女子的一生，除了青灯古佛，再无生路可言。
“呵呵呵。”
洞悉这人的打算之后，白芨突然笑了，右手成拳抵着额头发笑，且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
“砰！”
象征庄严的厚厚堂案，根本承受不住女王的愤怒一击，都没来得及抵抗便在众人看神仙的眼神下，四分五裂。
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白芨缓缓迈步到堂中，居高临下地蔑视道：“你的戏太多了，本王想处置你，还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