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柳的出现，让白芨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推断全是错的，也再一次证实了正统王朝的底蕴和可怕。
暗卫居然只有一部，分黑白紫青四密卫，职属各有不同，暗星就是所有暗卫的大统领。
在宋大爷上位之前，这些人的编制也不叫暗卫，而是护龙卫，意思非常直白。
新皇登基，特务机构一般都会大换血，这是为了保障权力的顺利交接，维护统治的必要举动。
而借着这个机会，太上皇给女王送了一份大礼，一个年过三十，即将没有用处的女密卫。
白芨有些想笑，都不知道这是宋大爷给的好处费，让自己不要过多插手苏州的事情，还是单纯的以半个长辈的身份对晚辈表示关怀。
江南官场，几个月前就被犁了一遍，这一回估计要到十室九空的地步了。
“王柳，你在六合县也待了几年，府城的事情，你事前一点都没有察觉？”
一直行走在阴影之中的人，好不容易逃脱清洗的残酷命运重获新生，第一件事自然是向新主人展现自己的作用。
“回大小姐，奴的职责是查查地方官吏，收集他们的不法事报于上官。奴因身份所限，未能探得府城机要，而且……”
“而且什么？”白芨勉强接受了这番不算推脱的说辞，后宅女子做探马确实更隐蔽，但受到的限制也更多。
“奴只注意到了官面上的人物，那些平民没有足够的人手详查，完全没想到贼人从不向外传递机密，竟然打着‘过日子’的主意，委实出人意料。”
“过日子，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苏州府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王柳都属于严重失职，就和之前被处置的淮宁暗卫一样，对方的手段再高明，也不是暗卫没有发觉的借口。
如果没有女王路过六合县，若不是她自己在请宴之事上推了一把，‘孙夫人’早已病逝。
“大小姐，那些为异国卖命的贼人，很多都是女子和普通流民，身上也没有特别的指令，只要正常生儿育女，特殊时候听命就好。这一次，还是对方故意暴露出来的……”
普通人听到他国大费周章，只为救助大兴的流民可能会觉得奇怪和不解，但白芨心底却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寒气。
这个做法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河豚计划’的翻版。
既然短时间不能在正面战场上击溃中原，以达到灭国的目的，那就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蚕食对方。
披着百姓的外衣，带着别国的思想，像病毒一般慢慢渗透腐蚀，直到条件成熟的那天，内外结合。
这样做会付出很大的人力物力，但比起收获，不值一提。
中原越腐败，贪官污吏越多，民众心里的情绪越不满，就越容易成功。
要是有天灾的助力，只需稍微施舍一点帮助，用大兴境内赚来的钱财作为经费，这份事业可以滚雪球。
卫明业生了那么多女儿，各个都往外嫁，又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可是，这一切成功的前提必须是王朝一直在往下走，且情况越来越糟糕，民众看不到希望，内心渴望出现变革的情况才行得通。
因为普通人的意志远没有专业细作那么强，眼看日子在一点点变好，之前的那些帮助根本不值得让他们舍弃性命，除非不这么做也只能等死。
假如多数人吃不饱，又频发天灾，遭逢官府苛捐……
想到这个计划的阴险之处，白芨终于知道宋大爷为什么不想让自己插手了，包括上一次的淮宁在内，这两次的屠刀不仅仅只会砍向违法的官吏。
无论是女子也好，流民也罢，这些都是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也是最容易被蛊惑的那一类人。
但由于这几年大兴发生的变化，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于是他们在此刻被当成了弃子。
故意暴露，为的是让宋大爷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了卫明业？
够毒。
白芨把从江南出发远行塞外的商队、能控制人心神的黑膏、不断渗透到官员后宅的女眷、类似芳菲阁一样的产业，以及表面老实的普通百姓结合起来，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计划。
弃子无辜？
也许吧。
在政治上谈论对错是没有意义的，立场对立，双方看谁都该死。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静，女王身上散发的气息不对，让谁都不敢吱声。
“王柳，你是不是还能最后一次联系暗卫？”
“是。”
眼见主子只问了几个问题，心中就有了决断，王柳对于她能知道这件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白芨扫了眼屋内的几人，林队长和杨氏会意后立刻退出屋外关上房门，并开始警戒。
王柳也不笨，当即跪地表态，“大小姐，请您示下。”
“起来吧，我说，你写。”
“是。”
等她准备好纸笔，白芨站起身在屋内不断踱步，思绪渐渐清晰。
“太上皇者，贤明英主也。牧天下臣民三十载，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除奸佞、清吏治、纳贤策，多有仁政，然，非止于仁也。
众寇环伺，皇，坐镇京师调度有方，遣将使兵屡挫强敌，力保大兴不失寸土，扬我中原上邦之威，众国惊惧，闻者无不来朝。仁，皇可当，武，亦能当。”
“身承一朝国运，无甚紧要之疾，于盛年毅然禅位，无他，盖因天命所属，社稷存续也。其胸中之气，非深渊大泽不足以量，如此贤德之君，为民之幸，亦是国之幸。”
终于拍完了马屁，白芨揉揉脑袋，终于亮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圣人云，死生，皆大事也。臣窃闻，皇不忍苛待子民，筑帝陵仅征数千民壮，大为惊异……”
如果不是王柳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心性比一般人强得多，此时恐怕早就失态了。
大小姐，竟然想救下那些被蛊惑的人，用的是让他们修皇陵的法子。
她的额头顿时浸出汗珠，大气都不敢乱出，生怕自己写错字。
“写好了吗？”
“是的，主人。”
听到近乎变形的语调和错误的称呼，白芨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随手拿起纸张放在嘴边吹了吹。
她在可怜那些被蛊惑的平民？
不，只有三分同情的原因，更多的还是为没有犯错的人考虑。
皇陵是一定要修的，而为了保证死后不被人打扰，绝大多数工匠会死于各种原因。
如果用这些犯了‘谋逆’大罪的人去修，哪怕两人顶一个民壮，都可以救下许许多多被强征的无辜百姓。
白芨来自大融合的社会，现在的草原牧民、东北老林的猎户，在后世有很多也是同胞，根本做不到完全与大兴同仇敌忾，只能在大的立场与众人一致。
她没有资格断言双方的对错，但与其让人白白去死，只为彰显天朝威严，不如让朝廷少征一些民夫。
别的不管，这件事一定是对的。
“即刻送出去，告诉你的上峰，抄了本王的奏折之后，务必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是。”
王柳万分佩服这位新主子，聪慧和胆气样样不缺，还把主意打到皇族都避之不及的大统领头上。
白芨没空理会还未立规矩的新人在想什么，等对方下去后，端起杯子直接喝了一口凉茶。
帝王死后的谥号至关重要，宋大爷凭一封罪己诏已经得罪了多数文官，顶好的那几个是别想要了。
他又是个守成和专门收拾烂摊子的帝王，没有开疆拓土之功，不可能得到武勋方面的好评价，‘仁’这个字就是极限。
许多人都在装糊涂，只等帝王去世再跳出来恶心人，白芨可不会惯着他们。
再怎么说，宋大爷都是个优秀的皇帝，别人不敢提这事，不代表她不能做。
小宋，应该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