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当家，也不管是小家或者大家，自己手里有多少钱这是必须知道的。
而想要不被人糊弄，准确得知底下的真实状况，就一定要会看账。
在复式记账法没有出现的年代，单式的记账方法是主流，账目简单直白，观看的人一眼就能懂。
但这种只专注一个账户的记账法，数据会很庞大繁杂，账房偷偷在里面作假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电视剧里，类似胡雪岩那样的巨商，年底对账要用上百个账房，并且一直持续好几天的场景，其实是写实的拍摄手法。
因为查账，真的很难。
在大兴，只要是管理过产业的人，都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因此，白芨只凭粗鲁观看、不停不问的法子就断定手上的是假账，这让钱老爷子惊骇，让顾县丞心神大震，也让诚王满眼都是星星。
此刻，三人终于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如此慎重，叫开众人不说还让人在周围警戒。
如果日后人人都能用走马观花的方式，轻松辨认出账本的真假，那么一旦被朝廷用上……
“王爷，小人无福。”
钱老爷子当即跪地拜倒，额头和后背大汗淋漓，心中的恐惧瞬间到顶。
在场四人，只有他不涉权势没有身份，还是一商户之身，承受不起王爷开口的后果。
白芨自然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收起脸上的笑意，神情随之严肃了几分，“老爷子，你是个聪明人，本王破例让你留在此处不为别的，是看重你在这次的大赛当中的表现。
现在本王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不用担心官面上的麻烦，想听吗？”
当然想！
被老爷子用额头抵着的地面已经有了明显的水渍，钱家的当家人脑子里正上演一出关乎整个家族命运的天人交战。
王爷这句话都不是暗示，而是直言，只要他敢留下来，以后的棋赛钱家茶楼都有一份。
“大小姐，小人空活这把年岁，平生没见过风浪，失礼之处您别见怪。您放心，不管小人今日听到了什么，都会带进棺材里。”
老人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表现得也异常识时务，这让白芨的心情愉悦了很多。
“老爷子不必如此，本王许你一个特权，你钱氏的每一任继承者都可以知道，但仅限于当家人。”
“多，多谢王爷恩赐，小人，小人惭愧啊。大小姐如此厚待，日后县衙但凡有能用得上钱家的地方，钱氏满门义不容辞，小人今日就把这事记在家训族志当中。”
钱老爷子热泪盈眶，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心中的激荡难以言表。
他又不是傻子，很清楚能得到贵人的另眼相待是因为什么，所以立刻表明了态度。
但这位活了近七十年的老人，现在散发出来的情绪也是真实的，无关家族利益，只因一份尊重而感动。
大小姐明明高高在上，钱氏根本没有丁点反抗的权力，但她却给足了钱氏体面和恩德。
她，她可是亲王啊……
宋诚瞪大眼睛看着侧前方痛哭流涕的老人，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股寒气，这一幕足以体现大小姐对权势和人心的把握。
“顾大人，你，好福气。”
小声感慨了一句，诚王见对方似乎没怎么明白，立刻端起茶杯慢慢喝水，根本不敢再有动作，生怕引得某位大佬特别关注。
惹不起。
他不知道这位的手段和皇兄比谁高谁低，可有一点还是明白的，那就是皇兄再生气都不会自己动手，大小姐不一样，一脚能把人踹死。
真是憨人有憨福。
被诚王说成憨人的顾县丞，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也不是不懂诚王的话，而是被女王的做法给惊住了，不是很了解对方的意图。
做了三十多年的知县副手，他当然清楚要想治理好一个地方，不仅仅要凭才干，还要地头蛇家族的配合。
只是老县丞想不通，王爷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有了钱家的态度和日后发生的变化，六合县的其他大家族，即便不效仿至少也不会公然唱反调。
王爷这是在为自己扫平障碍？
“好了，老爷子快起来吧，地上凉，咱们该说说正事了。”白芨将几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很自然地收了功力，完全不管别人怎么去想。
“多谢，大小姐。”
钱老爷子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恐惧，全是高兴的泪水。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有的人提起这位从不称呼王爷，而是叫大小姐。
这个叫法，多亲近啊。
接收到老爷子的目光，白芨回之一笑，在小小地熟悉了一下自己打鸟的手段后，当众翻开账本开始给各位科普。
“请三位先记住一个道理，但凡账册或是记录人口、田地等各种数据的库档，首位数字为一到九的可能性是不一样的，‘一’这个数字大概要占三成左右。
简而言之，数字越大，出现在首位的可能性越小。说得再细点，账簿中以一、二、三这三个数为首位数的数据，如果出现的次数明显低于六成，账本不出意外是假的。”
这个观点一出，三人同时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很明显违背了他们所知道的常识。
“大，大小姐，这不可能吧？”
诚王作为三人当中身份最高的，被其他两人以期盼的目光推了出来，做了那个敢于举手提问的学渣。
见此，白芨等他们消化了一会，继续说道：“一个人只有一文钱，他要攒到十文钱必须再多赚九文，而一开始就有七文钱的话，只需再赚三文即可。
数字也是一样，从一增加到九花的时间，必定要多过二到九、三到九，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结论只是结论，而能够直白地说出结论中蕴藏的道理，才能使人快速接受和理解。
顾县丞不是一把手，接触大层面数字的机会不是很多，一时陷入了思索；诚王平时是甩手大爷，只要贵叔给钱花什么都好说，但有一个人不一样。
钱家的家业是老爷子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其中的艰辛外人很难能体会。
他一听完大小姐的解释，立刻理解了其中的道理，并且深以为然。
拿茶楼来说，从一百个坐席，增加到一千个坐席，可能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那么每年年终盘账的时候，关于坐席的数据首位就没有六七八九等等数字出现。
再来，每一碗茶一文钱、好茶两文，每天进十来斤茶叶、用去五六斤，这些打头的数都是小的数字，大数也很少有。
所以，八九明显会少，远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所有数是一样出现，九分之一的概率。
“大小姐，小人能看一看吗？”
“呵，老爷子请便，这可是你自家的账本。”
钱老爷子：……
啊，是自家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家的账本有假？
一想到这里，老人如梦初醒，顾不得失态，一把拿过桌上的一本帐翻看起来。
然而过了好一会，钱老爷子只验证了数字出现的次数不对，细看之下却完全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他不是放手不管任何事情的家主，如果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长子没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大小姐，这个？”
其他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从老人的脸色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
明知数字不对，但找不到原因。
女王的办法独特，却不能作为证据。
白芨对此早有预料，随之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向着三人一个个看过去，笑道：“本王这里有一种新的记账方法，你们想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