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依旧在包子铺解决，韩尚书和曹御史带着浓浓的歉意而来，诚意十足地张罗了一桌规格极高的席面，当然也是老韩付的银子。
席间，饭桌上的其他人察觉到了女王的情绪有异样，不知她为何要时不时盯着炭火上的瓦锅发呆。
三人摸不着头脑，同时探头一看，疑惑更深了。
羊肉而已，有问题吗？
很久以前，当白芨还在颠勺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对肌肉纹理十分鲜明的正宗草原羊肉发出赞叹，因为实在太漂亮了。
并且，除了样子能打，滋味也不是普通的羊肉可比。
内地同样会养少部分的羊，为什么味道的差别那么大，远不如塞外的鲜嫩？
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肯定与水土气候有关，社畜白也没时间去进一步探究，直到多年后在一间图书馆拾荒，捡到一本地理书。
吃过韩大人精心准备的午宴，白芨用午休的借口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再三犹豫之下，还是从琳琅满目的存货中，翻出一本精装的书籍。
盯着桌面上明显有别于时代的东西，她轻轻摩挲着书封，而后一把翻开。
鉴于这本书自己看过一遍，专业拾荒人员老白，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确认的东西，神州大地降水分布图-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
如果说秦岭淮河一线分出了南北，那么四百毫米等降水量这条线就是农耕和游牧的壁垒，长城的走势也几乎与之重合。
年降水量在二百至四百毫米之间，属于干旱与半干旱气候，能种植部分粮食，低于两百毫米则只能放牧。
白芨伸出手指划过两线中间狭长的大片区域，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假如草原那边真打算转型，只能依托这些适宜耕作的地方。
这也意味着他们会将战线前移，距离中原王朝更近，除去长城双方再无缓冲地带。
而举国体制发生巨变，需要巨量的银钱支撑，会像个无底洞一样能吸，让统治者怀疑人生。
她不清楚那位神女，或者说神女背后的人现在是不是焦头烂额，但作为大兴的亲王，屁股决定思想，所以这趟荒必须拾。
“来人。”
“有。”
“拿一套文房四宝过来，纸张要好一点的。”
“是。”
对于自家王爷的要求，林队长没有丝毫疑问，很快就找东家凑齐了其他三样，自己快速去附近的书铺买了一刀上好的宣纸。
他的动作惊动了坐在隔壁喝茶的三人，他们纷纷起身来到了小包间。
“大小姐？”
诚王进到屋内才看见正伏案写字的女王，连忙捂着嘴，不敢再出声惊扰。
花了近三刻钟的时间，白芨一连写了两封信，感觉许久不活动的手腕有点酸。
“韩大人，这城里城外的歹人，清理干净了吗？”
韩尚书直接就被问懵了，不明白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王爷，是下官无能，仍有一批歹人隐遁在大湖之中，准备伺机而动。”
“很好。”白芨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显得很高兴，随手递出其中一封信，笑道，“韩大人，这一封你贴身收藏，述职的时候用得上。”
韩尚书接过信件下意识瞥了眼分外醒目的收件人，看到太上皇三个字以后，再不敢有一丝怠慢，不受控制一般站直了身体。
而没有封口的信封，似乎是在给他提示，“王爷，您的意思是不是先让下官熟记个中内容，之后再呈给太上皇御览？”
“对。”
迎着一众疑惑不已的目光，白芨没打算解释，又递过来另一封信，“这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但一出城就必须让歹人给劫夺了去，知道该怎么做吗？”
“劫夺？”
三人同时惊呼出声，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抢夺朝廷八百里加急公文，一旦事发，相关涉案人员及其亲朋肯定会受剐刑不说，就是村子或是街坊养的鸡鸭猫狗等一切活物，死后都要找作大死的人索命。
这种公然造反的举动，即便是真正的奸细，也不敢轻易动手啊。
“本王需要让这封信送到草原，并且被他们的话事人看到，你们来想办法。”
听到女王的解释，三人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没有把信给装起来，因为这是给他们看的。
【塞外之民，生计在畜，人随草动，成散沙之势。殊不知，耕，方为国本，马背悍民勇则勇矣，实蛮夷也，其之于大兴，癣疥（xuǎn jiè）之疾耳。然，日前，臣悚闻……】
劲爆的开头立刻抓住了两位朝中大员和一名亲王的眼球，让他们心中都生出往下看的兴趣，想知道让女王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可三人越往下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凝重，等看完全部的内容，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过来。
难道，大小姐才是最大的奸细？
不怪他们要乱想，实则是信中列举了种种农耕的好处，还预测了人家从放牧过渡到农耕的各类举措。
如果这是一份递给皇帝的密信，提醒朝廷去做相应的警戒和提防的话，那是合理的。
但王爷的意思是，刻意让这封信被敌人给去，万一这里面的东西对方都没想到，那岂不是妥妥的指导加资敌？
“请恕下官狂悖，王爷，此举大为不妥。”
大冬天的，韩尚书冷汗之流，后背都已经湿了，信中连屯田的思想也没漏，居然还指出了哪些地方适合种地，这可行性真不是一般的高。
递出去东西以后，白芨坐回椅子上，见到几人大变的脸色，真诚地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草原南下的规律？”
“规律？”
身为兵部尚书，这个问题自然难不倒韩大人。
“每年朝廷都要派出上百探马潜伏其境，一旦侦知有大雪、极寒等天候以致水草不丰的可能，边关各镇就要提前防范了。”
“好，下一个问题。往年，我方与之交战，大胜次数也有不少，为何不能全歼之？”
“王爷，草原广袤，他们若是分散逃窜，往……”
说到这里，韩大人猛然惊醒，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通常情况，大兴的军队哪怕携着大胜的气势，想要深入草原腹地追歼残敌，也是没有可行性的。
因为这种做法无疑会大大拉长补给线，而对方只要有心想躲，耗光了追击者的粮草便安全了，等过个几年又可以卷土重来。
中原王朝一直都处在被动的状态，除非出现汉武帝和冠军侯那样拥有雄心的人物，否则只能自卫反击。
倘若他们也开始种田了呢，养牛羊的时候找不到人，田地总不能搬走吧？
“王爷？”
发现某人激动得脸颊都变形了，白芨立刻一盆冷水浇下，“韩大人，别想得太美了，我们能想到的，对方也能想到，人家既然打算这么干，就有十足的底气。”
“是，下官失态了。”
韩尚书接受了女王的解释，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有了畅想，草原的底气无非是凶悍的部族，大兴的兵将不一定会弱，尤其是几大边军，同样很能打。
二人的对话，让不怎么了解军事的曹御史和诚王察觉此事非同一般，索性紧紧闭起了嘴巴。
白芨大概猜到那脸上的不服气是什么意思，但她也不去戳破，目的达到了就好。
“所以，韩大人，你当前的要务，是如何‘自然’地丢失这封信。”
“是，请王爷放心，下官务必做好此事。”
想到手中的另外一封信，韩大人最后一丝疑虑也去了，王爷还是这么体贴，提前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你们去准备吧，宜早不宜迟。”
“是。”
等到几人联袂而去，白芨踱步到窗口，面露异彩地盯着不远处的米店。
你们想用农耕来积蓄实力，以便挑起更大的战争，本王就如你们所愿。
当种地可以养活自己，不缺过冬的粮食，时不时还能从边关换点新奇玩意给老婆孩子，牧民真的愿意为了统治者的私欲，毁了安宁的生活乃至生命吗？
即便你们真有那个本事，本王也会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大融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