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来了！
比起白芨装出来的惊讶，在座官员可是实打实地长了见识，居然有藩王敢公然对礼部宣战。
朝廷六部，吏部什么性质不用说大家都懂，而户部几乎天天被人追在身后要钱，想不如突出也难。
唯有礼部，平时不声不响，只在科举进行的时候出来刷一把存在感。
可懂行的都知道，国威礼乐、表疏册命、制定礼法才是礼部的根本，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和刑部一样，礼部最重要的司属连名字都不改，直接就叫礼部司，完全压过祠部、膳部、主客这三司，属于独一档的存在。
按照常理，远离朝堂的藩王，根本不具备与礼部抗衡的资格，天然就处于下风。
人家随便整出一个名头，被重点关照和提防的宗室，日子会很不好过。
更别说往阴暗去想，礼部在继承人问题上最有发言权，是所有皇室子弟做梦都在讨好的对象。
现在出来一个硬刚的藩王，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还请王爷慎言。礼部担教化天下、匡扶社稷之责，不敢说功劳赫赫，全体同僚也是尽心尽力，平时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何到王爷嘴里，竟是一群不开眼之辈，这是何道理？”
蒋学政一脸不忿，公然在堂上发声，誓要为礼部的官员讨一个公道。
可白芨听到这番话脸色都没变，用刀尾指了指端坐在椅子上的某人，反问道：“难不成本王眼瞎了，这人不是你们礼部的？”
突然被点名的廖主司和其他人一样茫然，根本不清楚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刑部的孟大人摇头笑了笑，一边喝着茶，一边在心里感谢老伙计吕大人，感谢他不厌其烦说了那么多一定要慎重对待王爷的话。
果然，正如他想的那样，蒋大人这一出位置之争最终迎来了反噬。
“本王甚为好奇，你们礼部都不讲同僚之谊，不论上下尊卑的？再怎么说，这位蒋大人也是一省学政，就算和清吏司没有多少来往，按品级也不该站在这里而没人让位置吧？”
白芨一锤定音，直接锅给抛了回去。
她最烦这种上不得台面，却又被人频繁拿来算计的手段，就跟争到了这口气别人能高看你一眼，可以长生不老一样。
在现代某些小圈子里，怎么递烟、怎么敬酒、怎么端茶都有严格的一套规矩，莫名带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高傲。
想提升格调，有能耐你整全套古礼，来点高雅到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呗，只会盯着烟酒茶和座位算怎么回事？
“怎么，听不懂本王的话吗，你作为礼部四品郎中，给从三品的同僚让个位置很难？”
察觉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廖主司坐如坐针毡，脸颊涨得通红。
他之前也没想到蒋学政会过来，明明上头的意思是先私下找对方商谈，双方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谈崩了，也要用其他的手段稳住这位王爷，保证在京察开始前两边不起新的冲突。
“这，是下官的错，下官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失礼于人前，还请王爷和蒋大人恕罪。”
此刻，廖大人清醒过来，立马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认错赔礼，走上前来请蒋大人入座。
他已经意识到捐银的事就做错了，不该把态度表露得那么明显，也不该把对方当成普通勋贵，太小看了别人。
收到不远处暗示自己忍耐的眼神，蒋学政看起来比廖主司还难受，下马威不但没打到人，反而弄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他的面子肯定是没了，即便有了同僚的大义保全，也只能保护户部的名声，他们二人可以说是颜面扫地了。
白芨没兴趣管人家内部的事，对两人的眉眼官司视而不见，待所有人都有位置坐下，便直接开始叫曹大人走暖场的流程。
“曹大人，时候不早了，别误了挂牌的吉时。”
“是。”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落幕，最终两位礼部的大人损了些许面子，女王轻松拔下了头筹。
大家没戏可看，心里颇觉失望，对于曹御史说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套话也听不进去，连个附和的人都没有，思绪逐渐飘远。
岳主司浑身舒坦，乐呵呵地看了看没人坐的主位，又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只能坐在自己下手位的蒋大人，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吏部主司，则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多余的想法，要不然很可能和那位廖大人一样，只能往六七品的官员里面钻。
除了他们若有所思，其他人同样天马行空，想得有点多。
可无论有什么心思，厅内代表各方的当权者都意识到，这位大兴唯一的女藩王不是一个普通人。
传说有没有夸大其词不好判断，有待日后验证，但那些极尽贬低之语，肯定不符合实际。
毕竟那空出来的主位太刺眼了，嘲讽意味十足，这一位可是敢公然打脸礼部的狠人。
曹大人发现满屋子的人都不在状态，也没有废话，快速把设立行会的由头和目的说清楚，再歌颂了一番圣上之后，立即结束了枯燥无趣的过场。
“王爷，各位大人，已到辰时末刻了，请大家移步外院。”
“嗯。”
白芨点点头率先站起，扫了眼面色已经如常的两人，迈步走了出去。
刚才顶多算试探和摸底，于双方而言不过是摆出了态度而已，真正的较量远没有开始。
眼见女王做了表率，又有曹大人在前头相请，众人齐刷刷起身，先后离开了偏厅。
没一会，这个临时会客厅瞬间变得冷清，只留下迟迟未动的两人。
“蒋大人，您今日冲动了。”廖主司压着心头的火气，闷闷地说了一声。
本以为来了一个强援，结果最后发现是拖后腿的，那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
蒋学政自知理亏，叹息道：“是啊，本官听闻对方几次三番针对我等，一时失了分寸。”
这番话廖主司根本不信，论仇恨怎么都得自己排在前面，轮得到你强出头？
“蒋大人，您乱了中堂大人的布置，还请给下官交个底，您真的没有私心？”
这句贴脸的质问，瞬间击中了蒋学政心底最为恐惧之处，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保持面色不变。
若不是为了现在，自己何苦要把面皮丢下来让人踩。
“廖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与对方从未谋面，私心又从何而来？”
“那就好。”
廖主司接受了这个解释，认为有私心也是在仕途上，根本没有怀疑到别的地方。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口提醒了一句，“蒋大人，现在谈是谈不拢了，咱们得从长计议，不能再节外生枝。”
“谈？廖大人，虽然她是王爷，但胡乱扣押礼部主事在先，公然插手科举在后，这需要谈吗，礼部的颜面就这么不值钱？”
更难听的话蒋学政没有明说，藩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暗戳戳拱火的话，也成功勾起了廖主司的怒气，想到不久前被当众处决的远房堂叔，理智荡然无存。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这是柳大人和中堂的意思。”
蒋学政听到这刻意压低声调和怒气的话，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哦，二位大人有何深意？”
“这种事下官怎么会清楚，想必是与来年的恩科有关吧，新皇登基想要看到科举新象。”
“是吗？廖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一位女王爷胆大包天，说不定会仗着和太上皇的关系插上一手。”
“此话怎讲？”
“据本官调查得知……”
蒋大人引得廖大人上钩，把吴中县沈家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又不断列举疑似与白芨相关的一项项政令。
其实科举改制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还清楚尚书大人到底想怎么改，正是因为清楚，才必须杜绝沈三郎进入考场的可能，否则之前的那些事情根本盖不住。
而廖主司从没想过，身旁的人因为担心自己事发后会被放弃，所以准备直接拖整个礼部下水，反倒觉得这个情报来得很及时。
“若是大人所言不虚，确实值得提防，待下官查明之后立即回禀中堂大人。”
“嗯，此事宜早不宜迟。眼下，廖大人还是赶紧去前院吧，本官不去讨嫌了。”
“这……好吧。”
廖大人看到对方一脸难堪的样子也不好说破，整了整衣领自顾出去了。
虽然两人一同丢了面子，但自己是被邀请来的，于情于理不能不去。
待人离开，蒋德远的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难为情，取而代之是一片阴冷之色。
他没有被苏州大案牵连，从而引发案中案，已经算是侥幸逃过一截。
现在知情人都死了，自然更加珍惜前程和性命。
“廖大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可别怪蒋某。”